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屋内的气氛便蓦然沉寂下来。
听见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沈恒也没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他面无表情的将身边的美人儿放开,正襟危坐的瞧着对面的那人。
似乎也知自个出言不太妥当,那人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他跪坐在小几前,如今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谁都知道秦王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不单单是在沈恒这里,甚至是在金陵城都是不能提及之人。
沈恒眉眼间已经带上了冷意:“你瞧瞧你,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连句话都不会说。”
“是……是小人不知事,是小人嘴笨,还请殿下息怒。”他跪在忙不迭的往后退了几步,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地面上铺着波斯进贡的毯子,他磕在上面发出闷声来。
宋以歌不太适应的微微将眉尖给拧着。
沈恒虽是一脸的怒气难耐,可宋以歌细微的神色他却还是瞧得一清二楚的,他将心中翻滚起来的怒火压下,转头同他道:“说起来,侯爷与我七弟应当认识吧。”
宋以歌拱手:“微臣与秦王妃比较熟识。”
沈恒诧异的将宋以歌从头至尾的打量了一遍后,倏然一笑:“我倒是忘了,侯爷同本王的七弟妹算是……青梅竹马。”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恒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念的格外的缠绵。
许是所在的本就是风月之地,靡靡之音穿堂而来,这才让人起了几分绮思来。
宋以歌面色不改:“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秦王妃已故,又何必再提。”
“是呀,都已经故去快一两年了吧。”沈恒感叹着,神色中倒是带上了几分怀念,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又变的凶狠起来,“你还不走,是打算让本王亲自送你吗?”
话音一落,那人便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连告退的话都忘了说,直接一转身就跑了出去,甚至是就连气都不敢喘。
厢房的门被缓缓掩上。
沈恒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若是本王的七弟还在,若听见这话,少不得又要乱吃飞醋了。”
宋以歌垂头道:“微臣与秦王不熟,实在是不好作出评论来。”说着,她便伸手抓住了案上摆着的热茶。
虽说已经过了一两年,可听见那人的名字,她依旧会做出反应来。
她将热茶灌入口中,身边原先被沈恒吓住的美人儿,又重新缠了上来,倚在宋以歌的手边:“侯爷,奴家喂您。”
宋以歌将人推开,美人一下子就跌坐在了一旁的毯子上,她倒也没气,只露出了几分娇羞的神色来:“侯爷怎如此不解风情?”
“就是。”沈恒在一旁帮腔,“人生苦短,行乐及时啊。”
宋以歌冷冷淡淡的拱手:“多谢王爷好意,微臣心领了。”
沈恒用手撑着地,身子往后仰着,美人便软如无骨的倚在他的身上,酒香混着筝音而来。她不太习惯这儿,可眼下不得不适应。
她用力握着茶盏,正想着该如何脱身之时,一杯酒就被一双纤纤玉手给捧到了她的眼前,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将酒给推开,告罪:“微臣酒量尚浅,恐怕喝不得。”
沈恒依旧在笑,只是如今笑意已不达眼底,没谁忍得住几次三番的拒绝,何况他还是身份尊贵的亲王。
他将身边依偎着的姑娘推开,刚坐直了身子,虚掩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轰隆声将他惊醒,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用来做阻断的屏风也被人用剑一劈为二。
烟尘扬起。
沈恒的脸色在刹那变得极其难看。
他一下子就从席间站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眯着,阴沉的似要从身上浸出,怒气弥漫。
“来者何人。”他压低声音问,手却握上了腰间的悬挂着的佩剑。
烛影重重。
自屏风应声而倒,一道修长的身影执剑从屏风后步调缓慢的走了出来,他着玄色的圆领袍,头上顶着乌黑的帽子,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有寒光闪烁。
沈恒虽经常流连风月之地,可也并非什么在朝堂上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何况谢景初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两人虽说不上熟识,可也是经常能打个照面。
“谢小侯爷。”沈恒压低了声音,怒火直差喷涌而出,“你这是作何?”
谢景初那双充满了桀骜张扬的眼紧紧地盯着宋以歌,见着她还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即脸色又黑了黑:“还赶快给我滚过来。”
宋以歌抿抿唇,刚走一两步,衣袍就被身边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扯住:“我怕。”
她闻声刚回头,身边便有一道疾风刮过,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姑娘的手时,她的手中唯剩一片衣角,软绵绵的垂着。她极快的朝着谢景初那走了几步,忽就听闻沈恒笑声传来:“一向独来独往的谢小侯爷,竟然也有朋友吗?”
谢景初拧着眉,不耐烦的瞧着沈恒:“王爷,淮阳候与一般的世家子不同,您要找她喝花酒,怕是找错了人。若王爷下次酒瘾犯了,谢某倒是愿意一陪。”
“不过淮阳候体弱,这等乌烟瘴气的地儿,还是别让淮阳候进的好。”谢景初手腕一动,便将手中的长剑收入剑鞘之中,“今儿也不早了,臣先同淮阳候先行一步。”
说着,谢景初的手便握上了宋以歌的手,用力一拽,就将她护在了身后:“王爷告辞。”
沈恒微微笑着,仿佛先前的失态并不存在一般:“谢小侯爷。”
谢景初不耐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不过本王不得不提醒谢小侯爷一句。”沈恒笑得极为愉悦,一双眼几乎要眯起来,“虽说本王相信谢小侯爷同宋侯爷之间没什么,可如今男风盛行,你就这般不管不顾直接闯了本王这儿,将人给带走。”
谢景初将他的话给打断:“王爷到底是想说什么?”
沈恒耸肩:“人言可畏。”
宋以歌站在谢景初身后,担忧的望着他的后脑勺,蓦然间她只觉得这人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一紧,几乎要将她的手给折了。
“走吧。”谢景初没再理会沈恒,而是沉着脸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人从这儿给带了出去。
长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冷冽的寒风簌簌而过。
宋以歌仰头看着走在她身侧的谢景初:“你怎么知道我今儿在这儿?”
谢景初没好气的回道:“猜的。
“哦。”宋以歌应道,“你猜的还真准。”
谢景初就要被她的口吻给气笑了:“宋以歌,整个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沈恒的德性,没有女人,一日都活不了,这不是猜不猜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脑子的问题,你一个姑娘家,竟然就敢跟着他大摇大摆的上花楼,我瞧你是清誉都不想要了吧。”
这事,宋以歌也觉得委屈:“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得圣宠的侯爷罢了,他可是陛下亲封的王爷。”
“再言,我如今好歹也是淮阳候,这等风月之地日后就算不怎么接触,可偶有一两次应酬,也不可能推掉。”宋以歌的适应能力是真的好,“这次就当提前体验了,也未尝不可。”
谢景初被气得发笑:“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我还来错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以歌辩解,温声顺着他的毛,“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罢了,只要我还在这儿位置上,我便一日不可能逃掉。”
谢景初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沈恒不是个什么好玩意,你日后能离远些便离远些吧。”谢景初忍着怒气提醒道。
宋以歌不解的皱眉:“小侯爷这话是何意?”
谢景初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态度恶劣的瞧着她:“你真不知道?”
宋以歌摇头,在她看来,沈恒这人的确孟浪了些,可他也没有做什么逼良为娼之事,风月场上这些情事,也都是你情我愿的,谈何算不得什么好玩意?
也不知是不是躲在云层间的月光太过温柔,又或许她的眉眼当真澄澈无邪,谢景初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这儿,上不去下不来的,与此同时心中倒也慢慢的升起了异样的感觉来。
谢景初摸不透自己的心思,便有些狼狈的转头,想要避开她的探究的目光:“你一个姑娘家管这么多做什么,日后记得,你同他离的远些便好。”
“我已经派人出去寻你兄长了,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他们此刻已经离花楼有些远了,夜色也越来越浓厚。
她在偏头的时候,已经瞧不清他的眉眼的轮廓,只隐隐感觉到这人好像还在生气。
而且,气得不轻。
宋以歌垂下眼眸:“今儿多谢小侯爷,来日必报。”
“不必。”谢景初冷冷的扯着嘴角,“你别再气我就好。”
月影细碎,洒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在后面,隐隐有些交错的地儿。
红灯笼则被挂在一旁,随着夜风极慢的摇晃着。
此时,夜色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