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前,晋城西郊外
晚上,忽然刮起西风来,风声非常凄厉,一阵阵落叶穿窗入室,间又下起潇潇冷雨,更是一番凛然。
微弱的蜡烛光芒飘忽不定,映着一个捂嘴哀伤而颤抖不已的背影。背影所向,只见床板之下,一张破草席之上,躺着一位脸色已是僵白的女子。
“哭!这个时候哭有何用!真是生了一个赔钱货,老子好不容易攀上的姻亲,竟临头一脚就呜呼哀哉了!”
钱远使劲地灌了一口淡然无味的酒水,心中瞬间生起一股无名之火,狠狠地将手中的酒葫芦砸于墙上,朝着仍在哭泣不已的妇人晦气地呸了一口。
“这矜贵的主儿,自咱们家破落后,三天两头便吃苦水,费了多少的钱银。我还以为过了明日,咱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不想……”
床榻边上的妇人不停地擦拭着泪水,死命地将嘴唇紧紧咬住,生怕发出一点哽咽声便招致钱远的毒打。
听着外边栅栏来回随风拍打,钱远心中更是烦躁,他不耐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崩口茶具,倏地站起来,只是……
朔风凛冽,地冻天寒的夜色朦胧中,一道光芒如同利箭一般,直冲而来。
“啊”
钱远看着破窗而入的光芒,一声尖叫后便跌坐于湿凉的地上,一缕蓝光于眼前来回飘荡着,携着阵阵的寒气,将他的酒气瞬间吹散。
只见蓝光忽地一转,化作一碧鬟红袖的女子,鼻畔传来阵阵的酒气,女子秀气的鼻翼一动,柳眉微蹙,冷冷道:
“你便是钱远?”
钱远下意识地一颤,死死盯着满是污垢的地面,颤声求饶道:“小,小人,便,便是钱远,不,不知,妖,不,仙女娘娘找小的,小的有何要事……”
女子眸子一转,纤指轻指。“此女便是你已逝的女儿?”
“是,是……”钱远不明所以,唯有不停地磕头说是。
“后日便是你与欧阳家的联姻,看着眼下的天色,欧阳家派遣的仪仗应是不下两个时辰便到了。”
女子睨了一眼颤抖不已的钱远,唇畔勾起一抹得意的神色,继续说道:“若是他们知晓贵千金香消玉殒,这彩聘,怕是尽数收回。你啊,估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这洋洋盈耳的声音水波不兴地将他心中的担忧说出,钱远只觉得一股凉风飕飕地刮过后脖,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小的愚钝,不敢揣摩仙女娘娘的言下之意。”
“哈哈……你这凡人,果真如那话本子上所说不差,胆小如鼠!”女子似乎谈兴颇佳。
“这彩礼,你可想收下?”
钱远心中一窒,不知女子意欲何为,神色有些迟疑。“仙女娘娘亦看到了,小的视若掌珠的女儿已是仙逝,眼下便是一副棺材的钱,小的亦没有……”
“你倒是说个爽快!想,或不想!”女子不耐烦地一声打破。
“想!”钱远眼睛一闭,便脱口而出。
“那便好!”女子缓缓走到已逝女子的跟前,轻声问道:“你女儿的容貌,可有多少人见过?”
“小女自幼体弱,常年卧于闺中,眼下的晋城,除了我们两口子外,并无他人见过。”
“那倒好,省得我顶着她人的样子,也怪不习惯的!”女子撇了撇嘴巴,喃喃有语。
“闺名?”
“镜湖”
“嗯……”女子眸子转了转,似乎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镜湖水如月,倒是个好名字。”
“你可记住了,后日那红妆十里的花轿之上,我便是你的女儿!”
说下一句林籁泉韵,女子身形一转,已是不见踪影。
半晌无言,钱远良久方才僵硬地抬起头,阴暗潮湿的屋中,除了昏倒在床上的婆娘,已无二人。
“啪”
他的眼中有一种不清醒的迷离,抬起满是污垢的手使劲地扇在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刺痛直冲脑门,他方才缓出一口气。
……
破落的茅屋外,不知何时妆点得遍布红绸缎,栅栏围起的院中,大红地毯铺出一条火红的道,房檐亭角、桂树枝头,高挂红锦绸裁剪的花。入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喜庆。晨起有些雾色,熙日尚未升起,整个世界一片艳红。
“钱老爷,若是还不给新娘子装扮,可就要误了时辰了!”一声如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四处观看的明月。
“哎呀!梅大姐便好生等上一会儿吧,我这婆娘小家子气,见女儿出嫁,这泪是宿宿亦流不尽啊。”钱远见明月仍不见踪影,心下已是焦急万分,但是面上仍是一阵赔笑。
“哎!我说夫人!”媒婆那大嗓门朝着房内吼道。“令千金此番嫁去的乃是欧阳家,乃是去享福的,莫要操这没必要的心啦……”
听着媒婆的嗓门,明月一个闪身便进入了房中,只见阴暗的房中仅有一个身影径自在发抖。
“你可是在害怕我?”
明月突然的现身,竟又将钱夫人生生地吓晕过去了。她无奈地看着躺倒在床上的钱夫人,轻轻一叹,携着几分哭腔,朝着门口喊道。
“爹爹!娘亲昏倒了!”
声音方才落下,一群人便蜂拥而至,不待明月作何反应时,媒婆已是煞有经验地安排人将钱夫人抬出去看大夫。
看着一群人摩拳擦掌一般地走向她,明月咽了咽口水,温声细语道:“不知诸位姑姑,我娘……”
“钱小姐莫要担忧,钱夫人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待会便会清醒过来的。”媒婆谄笑着拉起明月的手,掩不住地赞叹道:
“钱小姐可真是个倾城的美人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文人酸诗中说的,不就是钱小姐!”
看着媒婆那关不上的话匣子,明月故作娇羞的低头不语,默默地让他人为她装扮……
……
就在明月于轿中昏昏欲睡时,轿稳,落地。耳畔传来阵阵穿透耳膜的爆竹声,以及夹杂其中的欢声笑语。
轿门上轻轻一震,轿帘从外面被人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一股药香扑面,有个温温如春风的声音低低道:
“到家了,莫要害怕……”
明月看着这修长白皙的手心,心中涌起一阵波涛汹涌,眼中闪过一缕杀意,但是稍纵即逝,她强自镇定,将手置于他的手心,被他一把握住轻轻一捏便牵出了花轿。
周遭的欢声笑语已成背景,明月一心念着那身侧之人,若是可以……只是,若是可以的话,她便不必这般麻烦了……
明月如同扯线木偶一般,任由身旁之人带着,行着这繁琐的礼俗,不知不觉间,耳边已是没了那阵阵的喧哗嬉闹。
“可是饿了?手怎么这般凉……”一声平静舒缓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明月一愣,总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轻轻地摇了摇头。
“冬日天气寒冷,我们脚程还是快些,免得着凉了。”明月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半晌,一阵暖意扑面而来,明月被牵到床榻边上,轻轻坐下。
“公子,请用喜秤掀开少夫人的盖头,讨个称心如意!”
欧阳淇拿过丫鬟举过来的红托盘中的喜秤,轻轻一掀,心中不禁一窒。只见一片喜庆之下,女子面若桃花,五官明艳,尤是以眉间的水滴花钿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灵气。
明月见眼前一亮,缓缓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之人身着一件大红绣花锦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金色莲纹宽腰带,其上挂了一枚墨玉,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清俊的脸上温温然,只是此时却有些呆愣。
明月抿了抿嘴唇,眼睛不经意地往四处瞄,人界的话本子她自是没有少看,洞房花烛夜,所行之事,她心中清楚得很,只要待丫鬟下去,她便可使法术了……
“请公子与少夫人饮下这杯合卺酒,琴瑟和鸣,和睦永远。”
“你们下去吧,我与少夫人在此便好。”欧阳淇朝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
举着红托盘的丫鬟脸上有些为难,只是看到欧阳淇微冷的眼神,张了张嘴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
“吱呀”
一声关门声响起,明月脸上一沉,坐在那,满心的紧张,偷偷地打量着欧阳淇,只见其神色寻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欧阳淇竟然朝她微微一笑,如春日和风一般,直冲她的心房。
“我饿了!”
明月只觉得心跳了几下,脸上有些微微发烫,有些不受控制地说道。
说着,明月不待欧阳淇的回答,匆匆越过他,拿起一块糕点便往嘴里面塞去,心中莫名的感觉以致她口中淡然无味。
“慢点吃,若是不够,我便让轻罗再拿些进来。”
“咳咳……”
身后忽地想起一阵和风细雨的话,倒是把神游的明月吓了一跳,一时不察,便给糕点噎住了。
见桌面上摆着合卺酒,明月拿起正欲往嘴里灌时……
“啪”
手中一痛,白玉酒杯应声而碎。明月看着手上的红印,眨巴了眼睛,心中已是思虑万千,莫不是他已是发现她所谋之事……
欧阳淇看着震惊的明月,有些好笑的拉起被他拍红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微微一笑。
“这酒,喝不得……”
听着欧阳淇的话,明月方才松了一口气,丧丧地说道:“不过是合卺酒罢了,喝了再满上便是,何必打人呢!真是吝啬!”
“你且来瞧瞧!”欧阳淇只是微笑着揉着明月发红的手掌,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明月微微犹豫了一下,才看过去,只见喜庆的地毯上,方才洒下的酒水竟然冒着小白泡。
“这便是话本子中所言的毒酒?真是久仰大名啊……”明月惊讶之余,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