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雨如潮,孤灯摇摆下的庭院显得越发的清冷。殿内,烛光正盛,青铜鎏金的熏炉传出缕缕的暖气,使得仅一门之隔,便成两个世界。
“殿下,天色不早了,你尚未用过晚膳,奴婢端了些莲子肉糜粥,你便用上些吧。”
一名穿着素雅的年老女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粥食,看着床榻旁喃喃自语的男子,眼眶不禁涌上一阵酸涩。
闻言,男子稚气尚存的眉间微微皱起,但仍压着声音,轻轻说道:“等等吧,我正说到精彩处,皇祖母肯定十分期待祺儿到底怎么对那位多管闲事的江湖人士,哈哈,想起来便觉得十分有趣……”
“殿下,你要仔细些身子啊,若是你因此病倒了,小姐知道后,定会心疼不已。”
女子抬眸看向床榻中人,只见床上之人一副祥和的气息,与沉睡之人无丝毫差别,只是,却无法苏醒过来。想到此,女子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担忧的水雾。
“姑姑真是好生无趣,我这才讲到精彩处,姑姑便要拿皇祖母来管着我。”
男子的抱怨打断了女子的担忧,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便说:“殿下便好生听奴婢一句劝,将这粥食吃了,便回寝殿歇息吧。这天怕是要越来越坏了,若是耽搁久了,倒是招来风寒。”
对于女子的执着,男子有些无奈,轻轻地为床上之人掖好被子,说:“皇祖母都睡了好一段日子了,怎么还不愿意醒来?可是在生祺儿的气了?”
女子拿起黄里暗云龙纹碗,缓缓地将肉糜粥盛上,闻言,心中酸涩之感再次涌现,声音有些哽咽:“殿下说笑了,小姐一直都将殿下放于心尖尖上,哪里忍心与殿下置气。殿下就莫要多想了,只要那位仙人入宫,小姐定会醒来。”
“是啊,祺儿有今日的光景,全依仗皇祖母的庇佑。可看着皇祖母昏睡不醒,却只能干等着那人的到来,除此之外,竟无能为力……”
女子抬手擦拭着眼睑,安慰道:“陛下拟书已发,想来那人已是快到了,而且小姐虔诚信佛,佛祖定会佑小姐早日苏醒……”
“希望如此!”
男子低眸看向床上之人,继续道:“淳于棼的孤本已在祺儿的宫中,既然皇祖母如此喜欢,那便早些醒来吧,不然祺儿便将其送人了……”
“啪”
瓷碗闻声掉落,女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扭动了一下,口中却说不出任何话……
“姑姑?姑姑?”
片刻的呆愣,女子似乎已是缓过来了,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竭力让声音平静:“奴婢自幼便在小姐身边伺候,不曾见小姐对画画感兴趣,便一时恍惚,倒是惊扰了殿下。”
闻言,男子失笑片刻,道:“倒也是,前些日子与皇祖母说起此事,皇祖母的反应亦是将我吓了一跳……”
女子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再为殿下端些粥食……”
说着,女子便匆匆往殿外走去,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男子……
……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世人皆说,晋城外百里,皆见皇宫之瑰丽。南国皇宫建于一高地,睥睨整个晋城。
“请公子交出佩剑,皇宫重地,不可佩戴任何武器!”守门侍卫冷声道。
修远不语,默默将腰间的南柯剑取下。只是,当那冰凉离开手心时,心中似乎落下了几缕空荡,方想抓住,却已荡然无存……
宋南柯看着那正红朱漆大门内,只见一条笔直大道直通后宫,深不见头,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不知是深宫怨女在此积攒了过多的怨气,还是客栈暴戾之人的影响,她心中涌上一阵抗拒……
“公子,姑娘,请二位随咱家来。”
宋南柯正茫然于心中所想时,一个阴柔的声音将她带回了现实。一位身穿蟒袍外罩的天青色褂子,手持塵尾的公公,正在前面带路。
她心中有些许不安,他们方才递上皇榜,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来人引路。这宫中之人如此着急,看来太后的病,并非寻常之患。
她虽是想要问清修远的把握,但是身边太监侍卫少说亦有十位,此时若是说出这些话,只怕惹祸上身。
而且此刻,她十分不自在。不知是这宫中规矩甚严,还是太后之患弄得宫中之人人心惶惶,这路上没有半点声音。两边那灰蒙蒙的一片更是让人压抑,就像通往监狱一般。
就在宋南柯胡思乱想之际,他们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宫门,终于在一个名为“凝华殿”殿门前停下。
那位公公拂尘一甩,扭过身子,掐着嗓子说,“公子,姑娘,这凝华殿便是各位有能之士的居所。二位先在此殿歇息一晚,明日便会有人领二位去太后寝宫。这两个丫头便是照顾二位起居的。”
“落梅见过公子、姑娘!”
“疏月见过公子、姑娘!”
公公话语刚落,殿门侧边的两个娇俏丫鬟便异口同声地向修远与宋南柯行礼。
“那二位早些歇息,咱家就先行告退!”公公朝他们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
“公子、姑娘,请随奴婢来,奴婢领二位到厢房休息。”落梅开口道。
“多谢姑娘,劳烦姑娘在前面带路。”修远朝落梅与疏月抱拳致谢道。
宋南柯则默默地跟在修远身后,并非是她不想说话,只是她不懂古代的礼数,若是多嘴多舌,只怕惹上不必要的祸患。
疏月将他俩带至一院落,指着两间相邻的房间说道,“公子、姑娘,二位的厢房就在这里,奴婢与落梅便在这院中候着,若是二位有何需要,直接与奴婢说即可。”
修远微微一笑,轻轻地答道,“多谢二位姑娘。我们暂时不需要添置什物,亦不需他人伺候,只是,在下尚有一疑问,这凝华殿可还住着他人?”
落梅在宫中多年,早已练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知修远想要打听关于太后病情的消息,便道:“如今这凝华殿仅有公子与姑娘二人,此前那些侠士大夫,因对太后之患束手无策,早已被遣散出宫。而近一段时间来,亦只有公子一人揭了皇榜,所以,这凝华殿中,便只有二位了。”
修远脸上笑意依旧,回道:“多谢姑娘,我俩已无事,二位姑娘可退下歇息。我们若是有需要,再麻烦姑娘。”
疏月与落梅侧身行礼,应道“是”
宋南柯见那疏月与落梅的身影逐渐消失,立马大松一口气,那挺直的腰杆瞬间耷拉下来。
只是,身后传来一声笑声,朗朗入耳……
修远从进宫开始便发现宋南柯的不自在,一个散漫之人来到宫中这诸多约束的地方,想来亦是压抑得很。
所以,这一路,他未曾听到宋南柯说一字,眼光偶尔触到那绿色身影,只见一身僵硬取代了她之前的灵动,那双杏眼水光停滞,倒显出一股悠远之气。
只是看见这双眼眸时,他心底的那抹疼痛又开始蔓延,似乎记忆深处就有这样一双悠远而孤寂的杏眼,盈着水光,心疼地看着他。他在努力回忆这一双眼睛的主人,只是,公公突然而起的声音倒把脑海中的那双杏眼冲个粉碎,努力回想,已是难以成像了。
他本是沉浸在心底的那抹痛苦中难以自拔,可见宋南柯那懒散的模样,一时之间竟将他心底那层痛苦的薄雾吹个干净,顿时忍俊不住,心中一阵畅快。
宋南柯闻声转身,看到修远眼眸中的那片幽深波澜四起,脸上的笑意虽淡,但亦使其更添真实。温润清俊的脸上,因笑意的存在更加有温度,宋南柯竟然一时之间看得入神。
修远见宋南柯呆呆地看着他,以为她不喜,便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宋姑娘,我并非取笑姑娘,只是见姑娘乃性情中人,性子着实可爱,一时之间便起了笑意,望姑娘莫要见怪!”
宋南柯顿时从呆望中醒过来,脸上瞬间涌上了一片潮红,火烧一般。见修远看着她,她胆颤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心中犹如擂鼓。
听着修远的话,更是让她羞得不知所措,忙说道,“大,大侠,说笑了,我,我先回房了,大侠早点休息,晚安,拜拜!”
说完,宋南柯便慌不择路地跑进房间,急忙之下还给门槛给绊了一下,全然没注意到方才说的是现代话语。
修远看着那原槅扇门“嘭”地一声关上,虽然不懂拜拜为何意。只是,想到方才宋南柯那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下不觉好笑。这散漫胆大的女子,竟也会小儿女的害羞。
修远亦未发觉,他在看着宋南柯之时,笑意荡得那一片幽深起伏不定,那疏远之意早已不复存在。
宋南柯如逃一般回到房间内,拿起那白玉茶杯便是一顿猛灌。五杯之后,心中的躁动在冷水的作用下方才冷静了些许。
她拿起茶杯贴在滚烫的脸上,想起方才自己那落荒而逃的怂样,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只是想到修远那清俊模样,心中又是一阵花痴样。她之前怎么没发现修远原来长得那般好看……
不过,宋南柯回想起昨日那一脸冷漠疏远的修远,似乎与今日不同,犹如截然两人般……
宋南柯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了落梅的声音,“姑娘,晚膳已备好,姑娘是准备在房内用膳,还是与公子一块用膳。”
宋南柯见那海棠样式的棂华槅扇窗已是一片金黄,竟已是傍晚时分。
虽说方才自己那狼狈样让她不大想要见修远,但是自打进宫以来,她心中一直不安,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若是处于一无所知中,她便焦虑无比。所以还是找修远商量一番,看他那样,想必已是知晓一些事了。
于是,宋南柯轻声回道,“不必麻烦,我与修远一同用膳即可。”
……
宋南柯见修远已在膳厅内,听到她到来的动静便抬头朝她一笑,她心下一慌,顿时连手脚都不知放哪。
修远见宋南柯那局促样,便知她定是诸多疑惑,要不估计她也不会想要与他同桌用膳。
只是,见餐桌两旁的落梅和疏月,淡淡地说道,“二位姑娘,我俩本江湖粗人,不拘礼节,不习惯他人伺候,姑娘还是下去做事吧,不需在旁候着。”
“是”落梅与疏月回答道。
修远见二人已走远,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宋姑娘,可是对这宫中,有何看法?”
宋南柯压下心中的局促,正正色说道,“不知大侠可有注意到,方才进宫时,侍卫与公公们神情肃穆,似乎心中紧绷着一根弦似的,再加上这凝华殿的有能之士皆已遣散。想来太后凤体抱恙已久,且一直不见好转。怕是皇上已是焦急大怒,正寻尽一切办法医治太后。所以,我们将告示递上,不足一刻便来人,想来他们心中亦是焦急万分……”
修远微笑着点点头,不语。
宋南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想起坊间那男子所说,太后之患怕是……”
修远忍不住一笑,说,“姑娘,就是如此信不过我?前人无法将太后治愈,只是因为他们不知太后症结所在。对症下药的症,尚且不知,他们又如何用药呢!姑娘,就莫要太过于担心。”
宋南柯不懂药理,她只关心修远是否能够医治这病,脱口便问,“大侠,你如今失忆,这岐黄之术可还记得?而且,大侠口中的症,大侠可是找着了?”
“自然……记得!”修远本想说他不懂医术,只是,看着宋南柯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心中顿时不忍,便改口。
“至于,那病症,过了今晚,便可分晓。”修远看着宋南柯眼中的担忧转变成了疑惑,唇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今晚,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