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尧山皎月当空不同,此时的南坡竹林正罩在一片狂风暴雨中,豆大的雨粒淅淅沥沥地打在莽莽竹海中,偶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却也无法照亮黑莽莽一片的竹海。
“轰隆”
又是一道劈裂天幕的闪电,顺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炸雷,轰鸣声在南坡竹林中久久不散。
“南柯!”一声威严的声音在绿玉小筑前响起。
只见绿玉小筑门前,南柯如半截木头似地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大雨滂沱下的小筑,往事如豆大的雨点尽数滴在心头,激起阵阵涟漪。
“南柯!”见南柯没有反应,魔君再次唤了一声。
看着面前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南柯,他不禁皱起眉头,无奈地一扬手,一道透明的光罩瞬间挡住了雨水。
“此事迷雾重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查个清楚,不是吗……”
不过,南柯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湿哒哒地雨水顺着碎发划过睫毛,凝珠而落,而水雾后的那双杏眼,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深。
“魔君……”
就在魔君以为南柯不愿开口时,一声淡淡幽幽的声音就着雨水传来。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吗?”
魔君一顿,耳畔哗啦哗啦的雨水声渐渐消去,蝉鸣、流水、莺啼……一切带着夏日特有的气息,在耳边回想着。
他当然记得,当初南柯执拗要报煜月相救之恩,化身凡人锦瑟与身为凡人的冯云天初见……
……
晋城外南坡竹林,群山环抱,翠浪波涛,溪流淙淙,竹林深处白云人家,林荫小筑正炊烟缕缕,一派祥和气氛。
然而,环水而筑的小屋外围,剑气如虹,扰得竹叶漫天飞舞,舞剑之人似乎与这竹林有莫大的仇怨,反手一挥,黑剑剑气凌冽,面前的十多株竹子便纷纷倒下。
这十几株竹子的倒下似乎并不能让此人解仇,飞身向前,正欲一个扫剑。
“云天,你此番是想将我这清静之地毁个干净才罢休?”
冯云天听到动静,便“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雷电下射,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
一气呵成,来者不禁抚掌大笑道:“好小子,生气之余还不忘耍几道,哈哈。”
冯云天看着眼前这取笑之人,恼怒之外却也不可忘了礼数,曲身,行作揖礼后方道。
“师傅就莫要取笑徒儿了,这飞剑入鞘之法,徒儿也是师承阁下。”
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小筑走去,边走边喊道:“师母,我腹中饥饿的很,中食可做好?”
碧虚看着这无视自己的徒儿,不免哭笑不得,心想到这小子一旦有事便爱往这竹林跑,耍几招消气后却楞装没事。只是,看着这倒下的一片竹子,碧虚心痛极了,唉,只求这南坡竹林莫要被这小子给弄秃了。
冯云天回头看到碧虚在长吁短叹,便知其是在心疼他那些竹子,心中不禁得意,怒气便消了大半。
“师傅,莫要再唉声叹气了。这断掉的竹子也不会因此而接回去,反倒是其他的竹子都要被你这老头子的叹息给压弯腰了。”
“你这臭小子,来我家蹭吃蹭喝还如此多话,钰儿,莫要给这混小子吃的,让他回他的尚书府吃山珍海味去。”
碧虚正深陷南坡竹林成秃地的恐怖中,不想这罪魁祸首还火上浇油,一时气急,便搬出夫人来压压这小子的气焰。
“师娘,云天今早早饭尚未入肚,您忍心让云天再饿一顿中食吗?”冯云天得意地看着碧虚说道。
只见一素雅打扮的妇人出现在门口,一袭墨竹深衣,一头乌发随意挽于脑后,面上虽粉黛未施,淡淡的笑意却足以吸引目光,其名为漱钰,乃碧虚的妻子,与碧虚在这绿玉小筑已隐居十年已久。
“你们师徒二人莫不是前世冤家,见面非斗嘴不可,要让外人看了去,看你们骚不骚。”
漱钰看着眼前这两个俊朗的男人正大眼斗小眼,便心生好笑,这师徒二人一遇见便愈发地幼稚。
“钰儿!”
“师娘!”
两人看见漱钰便相视一笑。
“师娘就是了解我与师傅,我们也就敢在师娘面前如此,毕竟师傅可是要维持他那隐竹居士的形象,师傅,徒儿说得可对?”冯云天朝碧虚微微一仰头,星目中笑意闪闪,说道。
“徒儿可真了解为师,为师这名声可坏不得,要不然你还怎么向世人吹嘘,你是我隐竹居士的徒弟,坏不得,坏不得啊,哈哈。”碧虚在夫人面前自然不甘被小徒儿落下面子,话锋直戳命门。
冯云天没想到被自家师傅反将一军,一时语塞,毕竟没有尚书府和师傅的庇佑,自己又怎可在金陵城内“威名远播”呢!
漱钰看着冯云天的笑意慢慢地僵住,便知自家夫君失言了。
“莫要再说了,饭菜都快凉了,云天快,快进屋,今儿师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莫要理你师傅,你师傅今早看书看昏了头,就让他在这门口凉快凉快,我们进去吃饭。”
冯云天知道师娘是在担心他,便撑起嘴角笑道:“师娘真如云天的娘亲一般,知道关心云天,师娘?师娘?走吧!”
漱钰猛然从回忆中醒来,看着眼前的疑惑的冯云天,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唉,年纪大了,就爱感慨往事,这不才一会嘛,就陷入回忆了,真是不得不服老啊,”
“师娘正是风华正茂之际,怎可说老。我看山上的这些莺莺,看到师娘都惊得忘了鸣叫了。”
“你这张破嘴,就爱说笑,看我不把它撕破。”漱钰说完便作势过去。
冯云天立即大步流星地往屋里冲,“我先去尝尝师娘的手艺是否有提高。”
剩下漱钰在门口作张牙舞爪之态,顿觉哭笑不得。
“夫人,为夫腹中饿得很,可否进去?”碧虚撇着嘴皱着眉,可怜巴巴地说,
其实方才他已十分后悔,明知冯云天的心结,却非要戳上一戳,都怪这孩子就爱和他犟嘴,害他在这十年间养成了斗嘴的毛病。
漱钰看着本该威风凛凛的丈夫,此时摆出一副受气媳妇的模样,仿佛自己是虐待他的恶婆婆。漱钰瞬间就被这师徒二人弄得没脾气。
“走吧,以后可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了。”
“好好,夫人说的是,为夫定当铭记于心,势不敢忘。”说着便屁颠屁颠地跟在漱钰身后进屋。
午饭过后,漱钰在厨房收拾,碧虚与冯云天二人便在院中下棋。竹影斑驳,溪水淙淙,在这长林竹道中,倒显得音籁空灵;微风带来的竹之清香,宛若空谷幽兰自有芳华,让人不得不惬意自在。可往往有些人就爱破坏这气氛。
“云天,我听流年说,你今早在八珍斋与人发生冲突了,所谓何事啊?”
碧虚手执黑子,眉头轻皱,眼光注视着棋盘上的局势,嘴上似乎无意地问起。
冯云天手持白子,正欲以此子破势,突然听到此话不觉停顿了片刻,余光扫过站在身旁的流年。
流年感受到冯云天的目光,心中不禁大叫,碧虚先生您不是说好不提此事的吗?你如此出尔反尔,我回后可就有罪受了。
“公子,我,我不是故意……”
“流年,此事我知定是这老头使计,公子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我就知道公子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流年计较这些。”流年正惊喜于冯云天的大度,却没想到还有后话。
“只是公子我最近财政上有些许紧张,你就体谅一下,这个月的月钱就免了吧。”
“可,可,是的,公子,那我先过去帮夫人收拾。”
流年耷拉着头说道,往厨房走去时,看到这屯粮的蚂蚁,想到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存款,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走路的声响不禁便加大许多,希望公子可以听到自己这悲愤的脚步,可以把月钱还他。
冯云天和碧虚看着流年那可怜样,顿时开怀大笑,更是把流年羞得直冲进厨房。流年心中想,果然是亲师徒,就喜欢不让人好过,两个都是怪人。
碧虚看着眼前的徒儿,因流年的幼稚举动而大笑不已,竟激动到把棋盘上的棋局给搅乱了,还仍在抱肚大笑。
“好了,莫要再笑了。”
冯云天看着师傅逐渐严肃的面孔,便敛了笑意,正襟危坐地说道:“师傅,徒儿知道你所想,只是,对于当初害过姐姐之人,我势必不放过。今日那人便是赵贵妃手下之人的舅舅,此人与姐姐难产难脱关系。”
“我自然知道冯贵妃之死是你一直以来的心结,只是此事你做得未免过于鲁莽,这不仅会打草惊蛇,而且只会使你在冯尚书心中的罪状更添一笔,这样难道不就加大了你调查冯贵妃之死的难度吗?”
碧虚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徒儿,心中连连叹息,这孩子性子洒脱,不受拘束,却因姐姐之死,而深陷自责。
冯云天听着碧虚的话,心中如同压上了重石,难受得很。可是他并非执拗之人,师傅所说,他自然明白,只是如果不是他,姐姐便不需要进宫,那便没有这个一直折磨他的噩耗。
“师傅,徒儿自然明白,只是……讨好我爹,我做不到。”冯云天低头看着腰间的黑剑,手在剑柄上的雕饰来回抚摸,他觉得这样至少可以让他有安心的感觉。
“公子……”一声淡淡地声音自身后传来。
冯云天一愣,有些疑惑地寻声望去,看着突然出现在从房内出来的绿衣女子,愕然道。
“锦瑟?”
唤做锦瑟的女子嘴角蓄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闻言,捧着两盏热茶走到两人面前。
“夫人说了,饭后久坐,生出胃气就会难受,所以锦瑟为公子和先生煮了两杯热茶。”
说着,她轻轻弯下身子,将托盘上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上,方才抬起头,朝着冯云天微微笑。
“云天!”
看着云天直勾勾地盯着锦瑟,碧虚不满地咳了一声,手指轻敲桌案,唤道。
“小心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宫功!”
闻言,冯云天瞬间回过神,也顾不生心底那阵莫名的奇怪,指着棋盘嚷嚷道。
“你这老头子!定是趁我不察,动了棋子!”
“切,这下三滥的伎俩我还不屑!”
“胡说,方才我下的一子怎么移了位置!”
“自然是你记错了!怎么!胆生毛了,竟然敢这般揣测为师!”
“……”
锦瑟抱着托盘,默默地立在一盘,听着两人的争吵,轻轻地一笑,像一抹淡淡地霞光从她上扬的嘴角飘过,也似轻云一般,揉在惆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