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显然被她这声惊着了,就差两膝盖一软跪下去。
她眼疾手快上前去扶,抬眼笑眯眯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表舅的风湿怎么还是不见好,晚点我再给您看看?”
“诶?哎,好,好!谢谢您——”丁艾手里暗劲一拧,硬是把对方那战战兢兢的嗓音陡然拔高扭成了个“你呀!”
丁艾笑眯眯地一把扯过简天祁,“表舅,我妈跟你提过了吧。我结婚了。他非说也要跟我一起来看您。”
“噢噢,”中年男人忙一阵猛点头:“是的是的,提过提过,可不就是鬼见、咳——”
“晚辈简天祁。”
男人忙不迭地应道:“哦哦哦哎哟真好呀——”
丁艾脸上笑眯眯,额角早就被对方这蹩脚演技惹得青筋只跳。
中年男人也隐隐感受到自家大掌柜眼底的冷意,却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额头冷汗冒得更猛了。
其实这事儿不能怪顺子没安排好。
珠海这地头因着有赵家在,九幡十四路的人马在丁艾的指示下一直低调。原本在这儿发展的几路散户也都渐渐迁了出去。
这“表舅”赵二原本是赵家的一远亲,因着氏族分家出来自立门派,又惹上麻烦被诬进了局子。
机缘巧合下被丁艾顺手捞了出来,之后就拖家带口进了九幡十四路的幡旗。
这赵二对自家大掌柜的手段那是又敬又怕,偏偏珠海这片地域除了他又没别的人选。这才有了刚才惊险的一幕。
丁艾等人进门没多久四长老就回来了,还没脱鞋就看到丁艾端端正正坐客厅沙发上,顿时,老人连眼神都变了。
“小艾?”
“表姥爷好。”
四长老仿佛怕眼前人凭空消失,几个健步冲上前就捏住了丁艾胳膊。
丁艾只觉得老人捏自己胳膊上的劲儿仿佛要把她骨头都给捏断了。
她猛.喘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表姥爷好久不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对方显然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丁艾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心中苦笑。四伯的钳龙手又精进了,她可真是自作孽。
谁知她心头还没叹完,身边却多出一个人来。
她微讶然,只见身侧男人上前,一脸平静地伸手搂过她的腰,动作轻巧地就把她从老人手底带进了他怀里。
男人漆黑的眸对上眼中精光熠熠的老人,他淡淡道:“表姥爷,晚辈简天祁。”
老人猛地看向他,眼中精光仿佛更盛了些。
“晚辈叨扰了。”
四长老的眼睛定定地在他身上停了半晌,才神色晦暗难辨地哼了声。
“你,”四长老看向一脸如释重负的丁艾,道:“跟我来书房一下。”
“恩。”
丁艾说罢要走,却发现自己人还在简天祁怀里。对方神色坦然得仿佛根本没听到她和四长老的对话,骨节分明的大掌还牢牢扣在她的细腰上。
“简三哥?”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轻拍拍他手背示意安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顺毛的动作做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人也似乎习惯了和他的肢体接触,连还在对方怀里都没意识到。
简天祁于是放开了她。
丁艾抬脚,转念一想又不放心让简天祁和赵二那个坑货呆一起,忙要叫李巍,心说让他先带简天祁在院子里四处转转。
谁知她抬头却发现李巍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令她莫名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姨母笑。
“……”
这家伙……又在犯什么神经病。
书房厚重的门一关上,原本还负手而立的老人当即单膝跪在了丁艾面前,双手极其郑重地举过头顶,沧桑却强健有力的嗓音掷地有声:“属下,欢迎大掌柜回帮!”
丁艾却没有被眼前这一出吓着,反而冷笑了声:“怎么,好久不见,猛一见面就忙着给我脸色看?”
“属下不敢!”
“那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老人下颌角咬紧,似乎隐忍了下,下一秒当即站了起来。
江湖人皆知,九幡十四路有八大长老。是整个组织的核心力量。
这缘于绿林草莽里大规模匪帮的“四梁八柱”一说。
四梁分为“外四梁”和“里四梁”,这八种人,就是八柱。
“里四梁”,分别指炮头、粮台、水香、和翻垛的。
炮头负责行刑,要“管亮”,即枪法准。
粮台掌管食物的储备供应,还要检查食物有没有毒。
水香负责分配站岗、放哨。
翻垛的是军师,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外四梁”,即秧子房、花舌子、插签的、字匠。
秧子房是票房,是关押人票的地方。一般都心狠手辣,必要的时候直接撕票。
花舌子是联络官,能言善辩,连哄带吓。比如绑了票,花舌自负责联络,就能多要钱。
插签的是侦查员,负责乔装打扮。
字匠即文书。厉害的字匠还会刻印,能模仿他人笔迹。
九幡十四路采用“四梁八柱”的制度只因十四路绿林出身,九幡旗又逢清末乱世。
谁知这制度就这么被传承了下来。眼前的四长老,就是里四梁中翻垛的。
“大掌柜,”四长老皱眉道:“您不在帮里的这段时间,广州那边出了点乱子。”
丁艾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二爷的祖坟,有被人翻开的迹象……”
二爷指的是丁铭起。
不知为何,丁艾听到这个消息却并不觉得吃惊。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约有种直觉,现在的她是笃定有人在暗中找丁铭起身上的某样东西。
谁知,四长老那边还有更惊人的消息,“大掌柜,属下差人调查赵家赵老汤的时候,偶然间悉得一张照片——”说着,老人形如枯柴的手从怀里掏出了张边角泛黄的黑白照片来。
“左上角红笔圈出来的那个就是赵老汤。这原本没什么,但是……”老人神色凝重起来:“隔着赵老汤站的那个人……”
丁艾显然也看到了,瞳孔猛然一缩——
“属下不敢妄下定论,心说还是等大掌柜您也确认后,再从长计议。”
丁艾拿着照片的手有些微颤抖,声音也发紧了起来:“你说这人,是赵老汤,那这张照片不就是——”
“是民国时期拍的无错。属下心疑有人伪造照片,已经找人鉴别过了。”
丁艾深吸了口气。定定看着照片中站在赵老汤身边的男人。
男人穿着深色的对襟长衫,带着细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那双细长的桃花眼格外锐利逼人,从这模糊的黑白照片里都能看出冷意来。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丁艾的生父。
丁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