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司机始终在提心吊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毕竟我也是一个司机,有时候上来几个一看不就怎么顺眼的精壮彪汉,一路上都会用视线的余光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左手也会随时垂下搁在腿边摸着座椅下那根钢管。——小心无大错嘛,不过现在换成自己被别的司机猜疑了,心里却是只剩下苦笑。
我二话不说的跳下车,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赖在尾箱的铁笼子顶上吧。冲司机招招手,我挤出一个微笑:“谢了啊,师傅,一路顺风。”货车司机明显是愣了一下,干笑了几声,货车再次启动慢慢远去,想来那司机也觉得他的草木皆兵有些可乐了。
我抚摸着一只乖巧的石雕小狮子的脑袋,站在桥头望着下方的水流发着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回来了,看天气也已经转热,我记得才被送进和田看守所那会儿还在冬末和初春乍寒的季节交换,这是一转眼就到了夏天吗?
嗯,我回头四处打量着,各式各样的长裙短裙花枝招展,女人们毫不顾忌的亮出自己肤色各异的长腿,脚上蹬的也是式样不同的凉鞋。我又抬头望望天空,这是早晨,太阳都还有一半躲在云层后面舍不得露出脸来,凉风习习吹过,我只感到舒适却没有半点寒冷。
原来,真的这一去已是好几个月了啊!我有些茫然,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这是又长了一岁!我的生命注定是有限的,我就这样大把的时间消耗在和田甜这种对我没有什么意义的探险上,有必要吗?
虽说国安是给了工钱,我苦笑着把手插进空荡荡的裤兜转了个圈,钱再多也只能在地球上才能花得出去的,不然我挣钱又是为什么呢!而且,我也是奔三的人了,俗话有个名词叫“大龄青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好好地恋爱一次、结婚生子,按照国人的习俗,我都算得上是不孝之子了!
越是想着,思绪越是万千的缠绕得我愁绪不断,我甚至都有些觉得人生没有多少意义,还不如就此从桥头跳下去来得畅快的时候,我的肚子再一次的抗议起来“咕咕、咕咕”。我嘴角翘起,忍不住大笑起来,人都快饿扁了还在这里感慨人生,这不是没事找抽嘛!
库尔勒这座城市我来得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匆匆的把客人送到掉头沿着来路就回去了,要么就是绕着城从高速路擦肩而过,现在倒是有时间,我慢吞吞的沿着绿树成荫的河滨路走着,思考着办法。
必须要找个地方打电话,嗯,田甜说过,凯子已经回去了,那就叫他立即过来接我。呃,那样不行,太慢了,等到他来我恐怕都得在河边找一张长椅躺下半死不活的。这样吧,我沉吟着,让凯子先在网上给我找一家好点的酒店顶一个房间,酒店嘛可以在房间里点餐,然后结账的时候一起计算费用,不需要我先支付现金,这个主意很不错,我很满意。
风景再美也是有闲暇的人欣赏的,对于一个都需要用力压着肚子,饿得满头冷汗的人来说,风景一钱不值,因为风景不能当饭吃,更填不饱肚子。
其实我也有想过找警察,街面上、河边多的是开着小四轮小电瓶车巡逻的巡警,“有困难找警察”嘛,这句标语口号我可是好几年前就看着到处张贴着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一个大男人,这样做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对警察怎么说,告诉他们自己才从异世界探险回来,估计警察会立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撒个谎,说自己钱包丢了,我摇摇头,撒谎我的确是张不开口,没那个习惯,算了,找一个小店铺去。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延伸到下一座桥的滨河路,一直顺着河边走不是一个好办法,这里明显是库尔勒的风景区。我往右边看了看,有几个地方是非常宽敞的台阶,上面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车流的声音,呃,这些台阶应该就是走出风景区的路口了,我拐了上去。
我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不长,我回头就能看到河边,往前看就是滚滚的车河,唔,那应该就是大街了,至少也是一条主干道。——新疆的城市嘛,哪怕是乌鲁木齐这个自治区的首府也是如此,城区的范围并不大,很多还是老城区正在改造中,也不知道库尔勒是不是也有一个新建的城区,我一边麻溜的往巷子两边的店铺瞅着,一边猜测着。
沿街的店铺大多很小,很多店面会在街边摆一张桌子,撑上一把印着广告的遮阳伞,这种店铺一般都是有一部或者多部公用电话,吐鲁番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我想要找的是一个和蔼的一看就比较好说话的店主,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放空炮,被多几家店主拒绝之后,这么长一丁点的巷子里,大家就都会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来看着你,想要借用电话就很困难了,所以我要争取一次就成功。
唔,前面卖奶茶的是一个二十来岁,或许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我摇摇头,这种女孩不好打交道,她们一般对钱是相当敏感的,哪怕是五毛一元,更别说我要拨打的可是长途电话。右边呢,我看了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正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抽着烟,算了,那老头一看就是老油条,问东问西的最烦人。
行了,就是她!我注意到左边前面的一家杂货铺,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店主,她正忙碌着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着货架上的灰尘。在她脚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跟着跑着笑着闹着,中年妇女也不生气,只是时不时的看着小女孩跑远了就会提高嗓门大喊一声,小女孩就会停下来怯生生的左右张望一阵,又回到中年妇女的身边。
“大姐,麻烦一下。”我抹了一把头发,揉了揉满是疲惫的脸庞,走到中年妇女面前对她很真诚的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我是吐鲁番过来的,遇到点事,身上的钱也弄没了,想借你的电话用一用,让家里来人接我。”
我自己有经验的,我跑车有时候停在广场等候客人的时候就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我乐意借电话出去的时候一般都是那种说话利索,短平快能把事情说清楚的人,一旦碰到那些絮絮叨叨半天没说到正题的人,我大多是关上车门或者转身就走。
所以,我在短短两三句话之内就交待了自己的来历、问题以及需求,并且,我很有底气,我是真的需要打一个电话,而不是骗人!除了专业的、职业的骗子,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鼓足了底气,大多数人都会碍于面子而面红耳赤吞吞吐吐。
很显然,以为生意上门的中年妇女愣了一下,要不是我口齿清晰、声音还算响亮,我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呃,她的这种反应在我预料之中,虽说这让我有些许尴尬,但我知道她这不是没听清,而是没反应过来。
“大姐,我兜里没钱了,想借你的座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没问题吧?”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恰好这个时候小女孩跑了过来拉着我的裤腿使劲的扯着。我蹲下去笑着轻轻地摸着小女孩的头顶:“小妹妹,叔叔待会儿陪你玩,现在叔叔还有点事,乖乖听话哦。”
孩子在身边的母亲总是会比平时柔和得多,当然,你要说那种喜欢家庭暴力的母亲我就没二话了,我说的可都是正常人类!
“宝贝,乖,来帮妈妈做事,叔叔要打电话。”中年妇女果然同意了我的请求,她一只手牵着小女孩,另一只手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我:“给,这是座机的钥匙,长途要打开才能接通的。”
我有些感慨的接过钥匙,这玩意很久没见过了。记得读书那会儿这种小钥匙是经常见到,在学校打电话的时候老板都要先拿钥匙打开座机的长途锁,我熟练的翻起座机,钥匙孔在座机侧面,只需要轻轻一拧就搞定。
凯子的手机号那都不需要记忆,纯属手指本能反应。拎起听筒、按键、拨号,听筒靠近耳朵,然后我悲催的看着听筒,半天没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是“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呢?我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树荫望着天空,太阳升起来了,这是上午;我又看了看店铺墙壁上的补习班的报名电话,的确是库尔勒的区号,我并不是在平行世界。
那么,为什么凯子的手机会关机呢?难道我真的记错了号码,我放下听筒再次拎起,重新拨号,这一次我非常认真的盯着话机的按键盘,确认自己按下的每一个数字都是正确,然后,依然是那不带丝毫感彩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我必须承认,有那么几秒钟,我十分非常特别的想把手里的座机狠狠地砸在柜台上,假如这是我的手机,我肯定已经砸了个粉碎。这该死的赵凯,在最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胆敢关机,真该死!
不要着急,冷静,冷静,我不停地安慰着自己。那中年妇女站在柜台里或许是察觉到我难看的脸色了,她语气很温柔的劝着我:“要不你换一个号码打吧,说不定人家在开会什么的就会关机呢。”
开会,好悬我没一口血呛到嗓子眼,凯子这家伙也懂得开会。唔,倒回去十年,还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倒是有他的那一份,他是必然要被老师弄到家长会上丢人现眼的,谁让他表现最差,最让老师头痛呢。
那就换个号码,我却一下愣了,换谁的呢?和凯子打工回到吐鲁番之后我几乎和以前的朋友都断了来往,身边唯一的朋友就是赵凯。这种事情找酒肉朋友是靠不住的,那么,我想了想,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总算还能记得小雨的手机号码。
我第三次开始拨号。
这次我真的要砸话机了,如果不是那小女孩爬上柜台笑嘻嘻的耍弄着我的手指。天见可怜,在何爷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该死的赵凯和他那该死的女朋友小雨竟然都是关机状态!我仰头望天,欲哭无泪呀!
不行,必须立即另外找到一个人,虽然我脑子快和浆糊差不多了,但我还是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五指把话机捏得“吱吱”的响,我飞快的转着脑子,寻思着谁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而且估摸着能够拨通号码就找得到本人的。
“小兄弟,别着急,来,抽支烟吧,慢慢想,我不催你。其实说不定待会儿你要找的人手机就开机了。”话机就在柜台中间,座机的音量也并不小,那该死的关机提示音我听得见,中年妇女同样能够听得见,她从柜台上拆开的一盒烟里面拿了一只给我,推过来的还有一个一次性打火机。
我热泪盈眶。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第四次我拨打的是赵凯表哥的手机,本来我是想试一试拨一个赵凯家里的电话,但是想着和两个老人一时间是没办法解释那么多,还是年轻人在这些方面干脆一些。听到那熟悉的电话连通的长鸣音,刹那间我激动地鼻子发酸,赶紧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免得在这个中年妇女和小女孩面前太过丢脸。
“表哥,我何冲。赵凯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啊?那家伙在干什么,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找他,让他马上给我回电话,我有急事,非常急的急事。”我觉得我没说错什么,也没有任何耸人听闻的内容在里面吧,可为什么表哥的声音一下就变了,变得,嗯,怎么说呢,就好像他在主席台上作报告那样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让我摸不着头脑。
“嗯,嗯,李哥啊,你这个事情要你们单位先开一个证明,然后我们派出所才能给你办理。嗯,嗯,我知道的,身份证明嘛,可是如果你们单位不先出一个手续证明你就是你自己,我们又凭什么证明你就是你自己呢?呵呵,好吧,这就样吧,我待会儿给你打电话,现在我在单位呢,事情多,忙得一塌糊涂的,多理解啊,理解万岁啊。”
我挂下电话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号码,我没拨错号,表哥的手机的确就是这十一位数字。而且,刚才那的确是表哥的声音,这家伙犯病了?不对呀,真要精神有问题,派出所还不得把他送回家或者送到医院去,我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的看着那中年妇女:“我再打一个电话啊,大姐。”
“没事,没事,你尽管打。我刚才听到人家说待会儿给你回过来,要不你等几分钟再打过去吧。”这一次我为了不丢脸,还特意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估计中年妇女没听到表哥那一大段演讲汇报,只是在我挂机之前听到表哥再说一会儿回电话过来,否则她肯定要认为我脑子进水了。
“那好吧,我等等。”我有些尴尬的摸起柜台上的那只烟,点上。可熟悉的烟味里面却是那化不开的焦虑,我狠了狠心,决定等上十分钟,如果表哥没给我回电话,我就再给他打过去。打过去他还在发神经的话,我就直接去找警察,看看他们怎么想办法把我送回家,呃,抑或是把我送到车站,给我买上一张火车票吧,我估计应该是这样才对,这是最节省经费的一种方法不是。
十分钟,柜台上的座机曾经有过一次振铃,不过那是对面学校为下午的会议预定十几件矿泉水,我讪讪的把听筒递给中年妇女,脸上热得好似才从烤箱里面爬出来差不多了。等她和学校谈妥挂了机,我清了清嗓子,很感激的说道:“我不打算等电话了,大姐,谢谢你啊,我去派出所一趟,或许他们那边可以帮上忙。大姐,真的非常感谢!”
中年妇女摆摆手,不以为意的一边弯腰清点着矿泉水的存货,一边照看着小女孩:“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没关系的。如果你要想打电话再过来就行了,我不收你的钱。”
我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后的座机又开始振铃。我笑了笑,这家店铺生意蛮不错的嘛,希望他们以后生意更加兴隆吧,这是我对他们的祝福,也算是感激。大步流星的走着,我想了想,还是直接去派出所好一点,要在街面上拦下巡警,他们也得把我送到最近的派出所,还不如我自己过去的主动呢。
“哎,小伙子,哎,兄弟,你的电话打过来了,别走啊,赶紧回来接电话。”朦胧间,我觉得身后的呼喊声有些熟悉,这让我奇怪的回头看去,在库尔勒我可没有熟悉的人。那中年妇女的店主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喊还在朝我招手,小女孩也一颠一颠的追在母亲后面。
电话!我猛地一愣旋即喜出望外,我比划了一个听电话的手势,中年妇女点点头,我脚下一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回狂奔,天呐,终于在最后的关头我听到了可以把我拉出地狱的好消息了,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何冲,我是表哥,你怎么跑到库尔勒去了?什么时候去的?和凯子一起吗?小雨呢?她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起?”我都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表哥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晕头转向了。定了定神,我打断了他:“表哥,现在你听我说,你别插话,不然我们扯半个小时都讲不完的。”
“我遇到点事,身上钱也没了,现在被困在库尔勒。表哥,不管你能不能找到赵凯,你先给弄一笔钱过来,赵凯我没联系上,小雨也没联系上,明白了吧?”我简短的把自己的要求说了,这点事不管是对凯子还是表哥来说都是小菜,我不担心他会拒绝。果然,表哥沉默了一下,直接回答我道:“行,你给我一个卡号,我马上给你打钱过来,然后你要等着我,我打完钱就立即出发赶到库尔勒,其他事我们碰头再说。”
“我没卡,我要是有卡在身上还会缺这点钱吗?这样吧,表哥,你在网上订一间酒店,先付款那种,然后通知酒店立即会有人入住。我吃住都在酒店就可以离店才结账,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边休息一边等着你过来。”虽然我有点惊讶表哥表态要立即赶过来的这件事,但我也没多想,要说更多只是感动,关键时刻还是要自己人才靠得住呐。
表哥依旧是立即同意了我的建议,不过他稍微的修改了一下方案:“我马上回家让我爸用他的名义给你订酒店,你就在房间等我,就这么说定了,你等上一小会儿,弄好了我通知你。”
半个小时之后,坐在孔雀河边酒店二十二层的房间里,我包着一块浴巾全身的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碧绿的河水和妖娆的随风摆动的垂柳,心中感慨万千。
钱是个王八蛋呐,有它的时候没觉得多宝贵,没它的时候才知道它真的有多么的可爱。怪不得世间百态,千般理由万般苦衷也不外乎是就是因为一个“钱”!
打电话让酒店的客房服务送过来一包烟,顺便点了几个油荤十足的大菜,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新疆的特色大盘鸡、辣子鸡了,干锅肥肠不错,我喜欢,再来一个蔬菜,呃,一大碗的米饭是必不可少的。
我安如泰山的坐在茶几上,狼吞虎咽的扫荡着每一个餐盘,时不时的端起茶长灌一起,再瞅瞅下面。嗯,这可是个好位置,一边吃饭还可以一边欣赏河边的美景。
茶足饭饱,揉着涨鼓鼓的肚子,我满足的点上烟,双脚翘在床上,盯着袅袅的烟圈出神。到这个时候我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表哥的态度很怪异,让我心里有些不安,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说不出来,估计要等到表哥来了才能从他嘴里问出来。
还有啊,那就是凯子和小雨去了什么地方?我回忆过,田甜没有任何对赵凯不满的地方,自然也就不存在报复凯子这个说法,小雨更是与我们的事情无关,那么,这两人为什么会隐匿到表哥一打通电话就询问我的地步?
要还是以前,遇到这件事,我一定会猜测这两人是不是私自度蜜月去了。现在嘛,我不敢肯定?可我为什么现在就不敢肯定了呢?摇摇头,又吐了一个烟圈,我找不到答案。
没想几分钟我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从进入到回归星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现在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所有的疲劳都涌上了心头。我也懒得再去思考那些问题的答案,反正等到表哥来了就一切真相大白,我蹬掉拖鞋,随手扯掉浴巾,赤条条的躺进了温暖柔软的被窝,也不去管窗帘有没有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