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感恩白裔的照顾,还是因为畏惧陶歆的威胁,或者是因为羞于临阵脱逃,阿婉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也没有找借口离开。
虽然她自己对这种觉醒的“荣辱”深恶痛绝,觉得像丧失了自我的保护铠甲般没有安全感,但却破天荒收到了白裔的赞赏:“阿婉真是能干,身子不适还主动帮我们打扫大堂,这种精神陶歆我俩要好好学习!”
切!不过擦擦桌子扫扫地,哪里就值得这么夸赞?我还摆桌凳、换灯具、制碗碟来着!陶歆面上不太耐烦,侧头漫不经心的掏着耳朵。
阿婉向来注重实际利益,但听了白裔的口头夸奖,还是没来由的一喜。
“看你今天干活的劲头,这伤病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看你今晚就继续跑堂吧!”白裔突然调转话锋,叫阿婉猝不及防,反倒是陶歆听了这话神色开展不少。
夜色降临,整个调鼎坊的大堂焕然一新。迎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颗盘子大小的夜明珠,宛如把天上皎洁的月亮请到屋里,莹白清亮的光辉照得屋内亮堂堂的一片;清一色的海柳打磨的桌凳,材质坚韧结实又透着古朴雅致,造型简单舒适又不挤占空间;门口悬挂起一挂指甲盖大小红珊瑚珠帘,有人经过就会发出一阵珠玉碰撞脆响。
“这就是传说中调鼎坊?果然名不虚传!”
“六妹好没眼力见儿,不过一挂帘子、一颗夜明珠就把你喜成这样!”
“大姐说得对!饭好吃才是正经!”
阿婉木桩般伫立在门口,正哀悼着自己轻易失去的吃睡生活,突然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叽叽喳喳说笑着进到坊内。
“几位姐姐这边儿请!”阿婉慌忙收回放空的状态,把她们引到一张大桌前。
白裔在一旁瞪一眼阿婉:之前怎么教你的?见到年纪不大的女子直接称姑娘!姑娘!什么姐姐!你有这般华贵的姐姐么?!如果叫客人以为你在高攀她,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阿婉心有所感,在候着姑娘们点菜的档儿瞅一眼白裔,正收到他不满的眼神,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禁吐了吐舌头。
“姐姐哦,姑娘们第一次来?”阿婉一心想着补救,急中生智问道。
“没关系,就叫我们姐姐吧!这俊俏模样、甜嘴巴,我们倒乐得做你姐姐!”姑娘里看着年纪最小的笑嘻嘻的插话,末了还捏捏阿婉的脸颊。
“嘻七妹想尝做姐姐的滋味可别拉上我,我有六个妹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哪里敢再添一个?”年纪最长者故作严肃的拒绝,结果又惹出一阵欢快笑声。
七人笑闹够了,正首的女子才抬头笑盈盈的问阿婉:“我们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肴,不如你来做个推荐?”
远远倚着柜台、对阿婉那边动静留神细听的白裔心里一悬:糟糕!竟忘记敦促阿婉背菜单了!他正想走过去补场,却听阿婉已再次开口。
“回姐姐们,我们这里没有特色菜,因为我们坊哪个菜都好吃,哪个菜都独一无二!”阿婉见她们和善好说话,便照旧喊她们姐姐。她说话口齿伶俐,渐渐进入店小二的角色。
“不过据我观察,通常来店里的女子都喜欢吃点儿甜食,姐姐们若是听我建议,一定要点道甜品,像假羊尾、海石花冻、珍珠翡翠盅都是不错的选择。此外,我们店今天新上了香煎蛋饼,别看名字普通,吃到嘴里那是非常的鲜美嫩滑。还有,鲜笋腊肉、椒盐白果、酱香排骨……”阿婉说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各种菜名儿从她嘴里蹦出来,就像一道道菜已展示在各位姑娘面前,听得她们是津液横流、食欲打开。
“好啦,好啦,就照你方才说的给我们上!”年长女子打断阿婉的介绍,催她赶紧报菜。
每一道?阿婉愣了一下,她刚才一口气说了**道菜,她们都要吃?她们不要命了?阿婉想开口劝她们少点几道菜,省得耗费太多魂力,却被走来的白裔摆手阻拦。
阿婉虽不解白裔深意,但还是乖乖按照他的指示,去厨房报菜名儿了。
白裔看着阿婉离去的背影,嘴角漾起一圈柔柔的涟漪。他听阿婉刚才的介绍很是惊喜,难为她在调鼎坊待不过几日,却肯时时观察、处处留意,不仅能把听过的菜名儿熟记于心,还能依据店里情况灵活变通。担心店里海鲜备货不足,她甚至连一道海鲜菜肴都没敢推荐。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恩将仇报、黑心肝的坏蛋!”白裔正为自己的伯乐眼光沾沾自喜时,突然听到阿婉尖厉而不友好的声音。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阿婉叉腰站在宦璃跟前,固执地平视他的胸部而不肯仰望他的眼睛。
“这就是调鼎坊的待客之道?”宦璃轻巧躲过阿婉,径直找一处清净所在坐下。
原来宦璃已去过长洲,见过了他一直放心不下的白瑕。她还是老样子,对他视若无睹、不理不睬,只抱着一件衣服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呢喃着他听不懂的话。
宦璃被隔绝在白瑕的世界之外,只能站在不远处痴痴地望着她,任由她自说自话。虽然现在他已习惯了这种状态,但那时可是差点把他气疯。因为她的冷漠、自闭,他还曾经疯狂的嫉妒她怀里那件衣服。
今日见过阿婉,宦璃的思维突然被拓展开,心里巨大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为什么白瑕老是把衣服团起,为什么白瑕总是来回走个不停,为什么白瑕总是温柔呢喃她心里割舍不下的不是那件衣服、那个男人,而是她的“早夭”的孩子!
“孩子饿了,你该给她喂饭了!”宦璃柔声试探她。
宦璃的话把白瑕吓了一跳,她脊背僵硬而锋利,就像竖起的一把钝刀,徒劳的像要隔开这叫人难以忍耐的静默。
当年她不惜借助药物催产提早诞下孩子,又用一只死掉的幼狐搪塞宦璃,只为孩子能躲开他的挟制,偷得一世安稳。后来,她真的瞒天过海,得偿所愿。
为了叫宦璃对孩子的死亡深信不移,为了回避宦璃的痴情纠缠,也为了寄托对那个前途未卜的孩子的思念,她一直抱着沈甯的衣服,扮作神神叨叨的模样。
今天宦璃突然提起孩子,还那么温柔,一定有什么阴谋!他怎么想起孩子这茬儿?他是终于在心底接受了孩子的死亡,还是已发觉孩子还活在世上?她必须试探他!
“嘘!小声一些!”白瑕终于缓慢的转身,她把衣服又往怀里紧送一点,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孩子就快睡着了,你别吵着她!”
“她饿的睡不着,分明在嗷嗷大哭呢!不如我替你寻些饭来喂她?”宦璃眼眸漆黑而深邃,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白瑕只想他赶紧离开,好理一下思绪,她只迟疑一下就痛快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