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歆抱臂仰躺在床上,胸口像塞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要对小狐狸动感情!”白裔对他的警告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叫他无比扎心。
他对小狐狸动感情了吗?他一遍遍问自己。
应该没有吧!他只不过是喜欢欺负她,喜欢看她气愤又干不掉自己的模样而已,哪有什么感情可言?如果硬要说他对她有什么感情,那也是因为他救过她就算是棵白菜,辛辛苦苦养护那么久,任谁也不想看见它轻易被猪拱了吧?再者说,他又不是白裔,怎么可能待谁都一样的公事公办、冷漠无情。
陶歆这么想着,心里痛快了些。他正想伸个懒腰,把一切画上句号,但转眼又想起温泉边的噩梦。
白裔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陶歆回想起来,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他想要的答案好像和白裔能给他的并不一样。苦于没有现成的答案,他只能随手从床头抽一根干草叼在嘴里,继续钻着牛角尖:如果有一天,阿婉真的会赴死,那么道义和情感如何两全?
陶歆想了半天,终于勉强给出自己一个答案从心所欲。
如果一个人活了几万岁,却依旧要屈从于各种条条框框,过得谨小慎微、委曲求全,那人生、时间于他而言还有什么趣味?如果一个人活一辈子都没从心所愿的决定一件事情,每日混混沌沌、毫无主见,又怎么可能准确区分道义与盲从?又有什么资格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他决定:如果真到了那天,只要内心情感不忍心叫小狐狸赴死,他便愿义无反顾的去阻止她;如果理性认知还是觉得妖族复兴的大义更为重要,那他就由着小狐狸去死不管白裔和小狐狸怎么想,他就是要“自私”一次!
想到这里,陶歆觉得自己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心理担子。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坦坦荡荡的开门,准备迎接入夜后的忙碌。
陶歆进到厨房时,才发现阿婉已经在那里了。她斜倚在案前、微微弯着腰肢,不知在忙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陶歆的到来。陶歆没有作声,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后,这才发现她掂着一只小刀,正在专心致志的刻着一个白萝卜。
“呦你还学会用刀雕刻食材啦?我瞅瞅,你这是刻了个什么!”陶歆说着,轻松卸了阿婉的小刀,抽走了她手里的萝卜。
那雪白水灵的萝卜,已被阿婉刻成一个粗陋的人形,圆圆的脑袋,一身短衫,最最好笑的是脑袋上边还被划拉了几刀当作头发。虽然人物雕刻的很抽象,但陶歆还是一眼看出阿婉刻的就是他。他忍不住弹阿婉一个脑瓜崩笑骂道:“小爷哪有你雕的那么丑陋?!”
阿婉就像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面上讪讪的,但她心里却暗自庆幸:得亏克制住了冲动,没第一次下手就刻娘亲,要不然岂不败坏娘亲的美丽形象?!
陶歆不知阿婉此次雕刻完全就是练手,并没什么情感的寄托。他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和欣喜,所以对阿婉这次粗糙的食雕没有横加嘲讽,而是耐心给予指导:“你一个新手,从没雕刻过,才上手就想雕人物,未免太急躁了些。你应该先从简单的入手,例如花鸟鱼虫。只有你把它们雕好了,才可能有信心和兴趣雕更难的形象。”
阿婉虽然知道陶歆说得都是实情,可心里边还是无法接受陶歆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全盘否定。
陶歆摇头而笑,随手拿起阿婉的刀,就着她的萝卜动起刀来。
不过须臾功夫,陶歆把阿婉的萝卜又还了回去。阿婉把萝卜拿在手里打量,不由暗自嗤笑一声:陶歆说得头头是道,刚才拿刀挥动时确也自带光芒,可是结果勒?他刻在空气上了?那萝卜雕分明还是她的拙作模样。
陶歆似乎看出阿婉心中所想,只对她神秘一笑,拿过萝卜放在了一只黑色粗瓷大碗里。而后浇上浅粉色的果酒。一刹那,萝卜像夜昙般徐徐绽放,层层叠叠碎屑张开,众星捧月般托住花心里一个小小的“阿婉”。
阿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粗瓷碗里的小人和她一模一样。如果说那粗瓷碗是她在长洲泡温泉的水潭,那里边的小人既可以说是她,也可以说是她的娘亲……
“太美了!”阿婉目不转睛盯着瓷碗里的小人,由衷的赞叹道。
“嗤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从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陶歆撇嘴,准备转身去自己的案前忙活。
“不,我不是说雕像!我是说陶哥哥你的雕刻技艺简直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阿婉拽着陶歆的胳膊,两只眼睛里全是遮掩不住的赞美和崇拜。
陶歆虽然明知阿婉的夸奖里没多少价值,但心里还是不禁喜滋滋的。他正想再说什么,突然阿婉竖起一个手指:“嘘!别说话!玄掌来了!”
原来白裔为了提升阿婉这个新飞升的小狐仙见识,特地每日在南大堂里接待客人时,都留着一缕阿婉的神魂。此刻,他和阿婉同时看见第一个进到调鼎坊的客人,竟然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玄掌。
这次玄掌学聪明了,他没有再随着一众人一起进店,而是自己带着许许多多的食材,带着“热情奉献的诚意”而来。
“呦,客官!您可瞧清楚了,我们坊只管吃饭,可不包打尖儿的!哪里有空余的地方容纳您这些食材!”白裔一见玄掌就觉得出气不顺,说出的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掌柜的误会了,这些食材我是要送给调鼎坊的。”玄掌知道白裔对自己的抵触,丝毫不以为忤,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我家兄弟的婚宴在即,我也没什么可表示的,只想送些食材,作些粗活儿来略尽心意。还望掌柜的成全!”
“你有这番心意给你们家兄弟说去!我这一爿小店只做买卖,不谈人情!”白裔回绝的很是干脆。
“掌柜的!贵坊伙计的事,咱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玄掌继续腆颜请求留下,只差再次强调陶歆对他的那顿暴揍。
“我也觉得咱们之间有些误会,”白裔本想继续恶语驱赶玄掌,但又担心玄掌在婚宴上见到阿婉,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我的意思是:你想要进调鼎坊帮忙,为赤焰的婚宴尽力,除非你把这种体验当作一次消费!”
……
玄掌再没想到白裔作为一个食肆的掌柜,竟把算盘竟打得这么精!他送食材、送劳动也就罢了,白裔居然还把他的这种体验当作收费项目!他对白裔这种坐地起价的行为很生气,但对自己更生气。因为他出于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被白裔吃的死死的;因为面对这么苛刻、过分的条件,他也没有原则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