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将军——”
崔离止住脚步,循声望去。
横街墙下,抱臂倚着一人,见他望过来,才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一站直,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堵住了整条横街的出入。
再加上脸上阴沉的表情,很有几分吓人。
崔离当然不至于被吓到,但也有些意外,向着他走了两步,依照身份行了一个下级礼,道:“秦都督,有何赐教?”
秦据虽然很少进京,但是他和秦据是有几分渊源的。
这次秦据进京,他还去了城门外迎过,当时虽然算不得把臂言欢,但重逢还是友好的。
隔了两天而已,怎么突然一副寻仇模样上门了?
崔离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秦据的行程。
昨晚的麟德殿赐宴他没去,但也没听说出什么事啊?
“怎么敢赐教崔大将军?”秦据满面嘲讽,“崔大将军这几年又是拜将,又是封侯,官运亨通,圣眷盛隆,真是令人羡慕!”
崔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冷嘲热讽他还是听出来了。
“未敢同秦都督相提并论。”他面色平静地回答。
这是实话,他拜羽林军大将军是因为羽林军本来就是他秘密训练出来的,封侯则是两年前的事。
但秦据四年前进京接受封赏的时候就封了幽州都督,若论升官的速度,他真比不上秦据。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秦据一听就勃然变色:“崔离,你什么意思!”
崔离沉默片刻,反问道:“都督以为我什么意思?”
秦据仿佛怒极地朝他冲了两步,压不住声音上扬:“她是自己要跟你走的!你把她看成什么了?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样无耻,会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换取前程?”突然一顿,神色凄然自嘲,“是我错了……你既然会拿她换前程,又何曾有半点爱她……”
崔离:……
崔离沉默地听了半晌,道:“都督口中的她是谁?”
……
钟迟迟此时刚刚被记入崔氏族谱,正式成为崔氏之女。
接着还有一大堆的亲戚要认,认完本族的,还有亲族的,以及三日后,崔家还要宴请京城名门,将她作为崔氏女介绍出去。
这些事虽然繁琐无聊,钟迟迟应付起来也不难,礼仪她也都学过,不至于让她名义上的家人丢脸。
她认入崔氏的目的,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
某位皇帝陛下还深怕有人不懂似的,在她差不多见完亲族的时候,几乎是掐着点送来了一堆赏赐。
从衣裳首饰,到笔墨书籍,号称庆贺崔氏得女。
还另外写了一道长长的圣旨赞美崔氏新女——篇幅确实比于氏那道要长了一些。
这样还没完。
高福念完圣旨后,亲自交到她手上,又悄悄塞了一张纸条给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这才随着崔家人去喝茶。
等到一人独处时,钟迟迟展开纸条,只见字迹飞舞:
卿卿如晤:一日不见,思卿如狂,闻城东梅开,无心独赏;明日巳时三刻,东墙下,愿效尾生,卿须怜我,慰我彷徨。
钟迟迟用力将纸条捏在手心。
她才出宫半日,哪来的一日不见?写这张纸条的时候,怕才一个时辰都不到吧?
但是,她好像也有点想他?
……
第二天,钟迟迟在房内磨蹭到巳时三刻,才慢吞吞出门。
还没见到李长夜,却先见到了秦据。
秦据生得高大魁梧,肩背厚实,当年她才十三岁,还没怎么长身子,在秦据面前瘦弱得像只小鸡。
就是现在,他从墙角站起,向着她走开时,伟岸的身躯仍旧将她衬得格外娇小。
他没有走得太近,站在七步远处,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干涩:“阿钟……”
唤了一声,却又没了后文。
钟迟迟冲他点点头:“别来无恙。”
他中断的声音仿佛被她这句连上了:“你……长大了许多,也更美了……”
同样说她长大,秦据不比陆敬从,陆敬从对她一直更多是长辈式的怜爱,秦据当年带她上山,可是实打实地看中了她,后来也是亲口说了要娶她。
因此对着这么一句话,钟迟迟强忍住低头看的冲动,淡淡点头,道:“我还有事,秦都督请便!”
说着,却是朝着秦据的方向走去。
李长夜约的是坊外东门,碰巧秦据也站了东面,她已经迟到了,就没刻意避开,只在走近时稍微偏了一下,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突然,他伸手朝她胳膊抓来。
钟迟迟微微蹙眉,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秦据冷峻的面容上难掩惊愕。
他也是练过武的,见她这一动作,就知道不一般了。
“阿钟,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他声音有些发颤,“我问了崔离,他说当年根本没见过你……”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诚实回答:“去了澧州。”
他身形微微一晃。
“怎么会去的澧州?是不是李泉他们……”
钟迟迟愣住了。
李长夜说,当年是崔离去招降的秦据。
现在明显秦据已经打听过她的消息,知道她今年才来的长安,也找崔离求证过,知道崔离没她这么个未婚妻——
结果是他以为她当年被拐卖了?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被当作默认了,秦据攥紧了手心,咬牙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等等!”眼看他满身杀气地离开,钟迟迟忙出声喊住,扶额道,“不是,他们把我送到驿站了!”
当年送她下山的两人都是秦据的心腹,对她也挺照顾,这被误会得也太冤枉了。
秦据停下脚步,手心一松,随即再次握紧:“是驿站的人?”
钟迟迟无奈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走的!”
秦据一怔,黯然道:“你既然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为何不回来找我?就算你不愿嫁我,我也能护你周全。”
钟迟迟再次沉默。
她原以为秦据打听过后会发现她骗了他,会恨她怨她,会怒气冲冲来质问她,结果……
正当钟迟迟觉得有点心软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头皮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