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不想不想!”
被钟迟迟钉在柱子上装死的黑衣蒙面人立即响应道,每一个字都回答得掷地有声,充满了求生欲。
回话的同时,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利索地将软剑从柱子上拔了下来,轻快地跳过一具尸体,双手捧着软剑,殷勤地向钟迟迟献上:“钟娘子,您的剑!”
钟迟迟因着小腹再次痉挛而动作一滞,软剑被李长夜接了过去,他顺势挥臂削向一旁,剑光锋利,顿时逼退一人。
奈何拍开一名杀手,转头看钟迟迟,目光闪了闪,语气关切地问:“娘子受伤了?”
钟迟迟冷笑一声,道:“杀你绰绰有余!”
奈何啧啧摇头:“你这小娘子怎么总喊打喊杀的,小心把男人吓跑——”
话没说完,幽碧色的剑光在他面前一闪,奈何忙退了一步。
软剑不好使,这位皇帝陛下一看就是不会用的,偏偏这剑又是神兵,很容易误伤啊!
“吓跑?”皇帝陛下嗤笑一声,“你见过这么没种的男人?”
奈何连连摇头,忽然又“嘿嘿”一笑:“只见过色胆包天的男人……”
李长夜刚笑了笑,便听见钟迟迟虚弱的呻吟。
他眉心一蹙,将软剑丢给奈何,打横抱起钟迟迟——
“开路,下楼!”
眼看功亏一篑,剩下的杀手开始作困兽斗。
奈何杀人还行,护卫就逊了好几筹,即便手握宝剑,可他也不擅长软剑,左支右绌很是艰险。
最后还是欧阳徐及时赶到,接应他们出了小楼。
“钟娘子怎么了?”欧阳徐紧张问道。
上回在扶州,她虽然也是被皇帝陛下抱着不出力,可那时毕竟是睡着的——装睡也是睡;
但这次,她明显醒着,身子蜷成一团,气息虚弱,看起来极不寻常。
难道是受了重伤?
李长夜的脸色比欧阳徐更难看。
欧阳徐还只看个表面,他抱着钟迟迟,手心已经摸到了一大片濡湿的衣衫,心乱如麻到无法仔细思考。
“快!找大夫!”李长夜冲前来救驾的一干人等丢下这么一句,抱着钟迟迟向最近的院落跑去。
……
直到钟迟迟换洗干净了躺回床上,李长夜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挥退了临时找来伺候她的婢女,走到床前,缓缓蹲下。
她趴在床边,神色恹恹,眉宇间孱弱慵懒,我见犹怜,在他抚上她的脸时,一记轻轻抬眸,娇滴滴、软绵绵,眸光如诉,似在祈求他的爱怜。
呼吸陡然一窒,李长夜激动地捧住她的脸,低头抵着她的额,低声道:“迟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钟迟迟“噗嗤”笑道:“不过是来葵水罢了,陛下怎么表现得跟我有孕了似的?”话虽如此,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有些哑了。
不过是每个女子都会经历的最平凡不过的一件事,皇帝陛下高兴得要哭似的。
更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有点想哭……
李长夜深吸一口气,跪坐在地上,上身微倾,伏在床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柔声道:“你养好了身子,可不就跟有孕差不远了,我这是提前高兴!”
“我还没养好呢!”钟迟迟娇娇道,“我这样痛着,就是寒症还没好,还得继续调养!”
“是!是!我们不急,先养两年——”李长夜说到这里,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她现在这样,还是不宜有孕的……她的身子这样金贵,避子汤他也不舍得教她喝,难道竟然要——
“先调养着,不急……”李长夜改口道。
钟迟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扭了扭身子,娇娇道:“还是疼……”
“让人再煮一碗——”
“要陛下揉揉!”
“好好好……”
“李长夜……”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小手悄悄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深深依入他怀里。
李长夜如何听不出她这一声轻唤的浓情蜜意,忍不住弯起唇角,低柔地应了一声。
她安静了一会儿,仍是软软地说话:“我想生个小公主……”
这话说完,她敏锐地感觉到李长夜的身体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随后,他若有所思地反问:“你想生个小公主?”
钟迟迟倏然睁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不喜欢小公主?”
他笑了起来,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好几下,笑眸弯弯地说:“当然喜欢!迟儿所愿就是朕心所向!”
钟迟迟还是觉得不满意:“所以你只是因为我喜欢才喜欢,只是迁就我,不是自己真心喜欢?”
李长夜僵了一僵。
这么复杂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遭遇。
不过这难不倒机智的皇帝陛下:“话不是这么说的,是因为迟儿喜欢了,朕才会真心喜欢,这世上万物,再珍贵再稀奇,若不能得迟儿欢心,在朕眼里便一文不值!”
钟迟迟睨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刚刚说错了?”
李长夜:……
钟迟迟睨着他、睨着他,突然,捧腹大笑。
李长夜愣了愣,失笑摇头:“淘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钟迟迟却还不依,一边笑一边揪着他的衣襟继续问道:“你刚刚犹豫什么?是不是不喜欢公主,想要小皇子?”
李长夜笑道:“不是犹豫,只是在想,等你身子轻快了,我们去荆州找崔离!”
钟迟迟眨了眨眼:“找崔离做什么?”
不是在谈生孩子吗?他们生孩子跟崔离有什么关系?
李长夜被她的眼神弄得啼笑皆非,捏了捏她的脸,道:“找崔离,集羽林,回长安——”
他弯着双眸,吻了吻她的额。
“迟儿想生个小公主,公主当然要有个皇帝爹——”
“是时候把皇位拿回来了!”
……
澧州刺史府内,四处灯起辉煌,声响动静却一点一点被压了下来。
等到波澜不动时,内内外外,随处可见军服肃穆,寒刃如霜。
收到最后一处报信后,刘战点了点头,朝那处围了最多兵力的庭院走去。
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目光一扫,落在院中垂手低头而立的男子身上。
刘战走上前,低声唤道:“杜长史。”
男子“嗯”了一声,问道:“如何?”
刘战道:“刺史府的人都收押了。”
男子仍旧只是“嗯”了一声。
刘战忍不住朝屋内探了一眼,问道:“陛下有何指示?”
杜长史摇了摇头。
刘战不禁有些焦躁。
他是澧州别将,澧州府军的二把手,带着澧州军来围刺史府之前,他把他的长官、澧州都尉伍典给绑了。
和他一样,杜长史也是刺史的副手,今天这一遭,他们两人都背叛了自己的长官。
背叛长官不要紧,只要里头那位能回到大明宫,一切就是值得的。
可就在他们在外面玩命的时候,却听说那位抱了个美貌的小娘子进了屋,就没再出来过。
他还特意逮着进出伺候的婢女问了问,答案却让人目瞪口呆。
“这小娘子也太娇气了吧?”刘战忍不住带出了点抱怨,“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缠着陛下……女人就是麻烦!”
杜长史蓦然转头,直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黑幽幽的,看得刘战浑身发毛,正要开口相问,杜长史突然勾了勾唇,道:“刘别将,保重呐……”
刘战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正要追问,突然,一道身影从旁无声无息越过,吓得他往边上跳了一大步。
那人停下脚步,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刘战认得,正是先前奉旨传信的一个江湖人,名叫欧阳徐。
欧阳徐的那个微微一笑,也如同杜长史一样,别有深意,看得刘战心里也开始发毛了。
欧阳徐笑过之后,就把脸转了回去,对着屋门,朗声道:“陛下,药材已经找到!”没有刻意抬高声音,只是如同寻常面对面说话一样。
刘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样里面能听见吗?
刚这么一想,屋里便有了回音:“先收着吧,暂时用不上了。”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刘战顿时呆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他形容不出来,只知道那声音一入耳,便从他心口泛出一股酥酥痒痒的感觉,倏忽间漫至四肢百骸。
刘战正觉得一颗心都酥软掉的时候,里头那女子忽地轻笑了两声,震得他心头猛然一跳,旋即,又被她下一句话冻停了——
“让外头两个先退下吧!我还没缠够陛下呢!”
说完这句,就连李长夜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人仆倒了。
低头看怀里的女人乐得咯咯直笑,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淘气!”
她笑嘻嘻纠正:“是娇气!”
李长夜连声道“是”,问道:“你那个药不用吃了?”
欧阳徐说的药材就是菟丝子,原本是钟迟迟一天也停不得的药,她现在却自己喊停了。
“那个药方活血呢!过完这几日才能继续吃——”钟迟迟趴在他胸口抬起头,“你还没说完呢!什么叫把皇位拿回来?你弄丢了?”
“也不能叫弄丢了——”李长夜仰面躺着,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搂着她的双肩,轻轻拍了拍,“当初……”
只说了两个字,又没了声音。
他眼眸半阖,沉吟着轻抚她的秀发。
“朕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你……”绯红薄唇微微勾着,语气却有些叹息,“朕猜测着你是被杨月眠带走了,猜测着你在庸山,全都只是猜测而已;即便猜对了,可庸山三千峰,朕也不知你藏在何处,只能一座一座地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朕总得找到你……”
钟迟迟听得鼻子一酸,将脸低了下去,贴在他心口。
他笑了一声,似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道:“朕这一离开,归期不定,皇位总不能一直空悬着,索性留了一道诏书给于相,倘若朕半年未归,便禅位给皇叔荆王!”
钟迟迟沉默片刻,突然在他胸口狠狠一挠,质问道:“你不是说江山和美人你都要吗?”
她真的用力挠起来还是挺疼的,李长夜悄悄龇了龇牙,握住她的手反问道:“我说过吗?”
钟迟迟看着他的手,微微发怔。
皇帝陛下的手养尊处优,掌心因习武留下的茧也被养护得只剩薄薄一层,手指修长匀称,十分漂亮,掌心也不厚,显得精致而文气。
此刻,他的手指弯曲成极其温柔的姿态,恰恰好将她的手完完整整的拢在掌心。
看起来美丽动人。
钟迟迟痴痴地看着,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用手指轻点攀爬上他的手背,低声道:“你说过,你说李长暮爱美人胜过江山,难成大事,你说你两个都要……”
她当时并未觉得他的回答有什么不妥,她和他一样,觉得没有必要抉择。
但是,他真的作了选择。
李长夜笑了一声,突然身子一动,将她压在身下,吻了吻她的眼睛,道:“朕想要时,两个、三个、千百个,都要得起;不想要时,皇位、江山、天下,朕也丢得起——”
手背爱怜地蹭了蹭她的脸,弯眸笑道:“这世上,只有迟儿是朕丢不得的宝贝,把迟儿找回来了,其他都好说,皇位再回去夺就是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眼里还是一片水润晶莹,小声道:“现在还没半年。”
他三月离京,现在才七月。
李长夜微微一笑,道:“有人等不及了。”
“这次你在长安有布置吗?”钟迟迟有些紧张。
李长夜笑道:“那道诏书就是布置,朕原没打算回去,就算京里有人心存不轨,只要半年后禅位诏书颁布,就不会再盯着朕了。”
钟迟迟睨着他道:“没打算?那刚刚的援军是怎么回事?”
刚刚出小楼的时候她看清楚了,来救驾的都是正规军队,澧州境内的正规军队就只有澧州府军了。
李长夜笑道:“澧州的刺史和都尉都是盼着朕回不去的,碰巧刺史府的长史是个明白人——”微顿,含笑看向钟迟迟,“说起来,这个长史你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