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这些天便好生收拾一下,马上天气便凉了,要带些厚衣裳才好。”
我点头应允,“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看月牙儿了,你不要过度操劳,若是有闲暇,可以去我那里坐坐。”
因为黄河水患太过严重,祭天大典便显得尤为重要,朝中重臣联合,将日子一提再提,直接定在三日之后。而刚刚被风言风语扫到的徐云华,又因为即将的祭典而再次显得尊荣无比。祭典地点设立在祭天台,由钦天监的大臣们全权负责布置。
祭天这一日,帝后携众臣子于三更天便赶到祭天台,一番祷告祭词之后,于四更天鸣炮请神。祭天台离皇宫并不远,是以天还未亮,合宫之中便都能听到十一声巨响。我坐起身来,再也睡不着了,宝儿见我不愿再睡,便把月牙儿抱了过来。
我抚弄了一会,对宝儿道,“过两日我要随皇上微服私巡,皇上与我商议,把公主送至曹国公李府由李景隆代为抚养一段时间,李景隆与我交好,我自然放心,他家里三个孩子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想来也很和睦,只是……李景隆生性鲁莽,虽然于纯良方面很是有益,但是若要让他去做照顾初生小儿这样的事,难免粗心些,我终究有些牵挂。”
宝儿笑道,“既是这样,我跟着过去照顾一段时间便是。”
“那真是太好了。”我握住宝儿的手,有些感慨的说道,“宝儿,这几年若是没有你,这深宫险恶,只怕我也支撑不下来。”
宝儿微微浅笑,“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奴婢是下人,本不敢僭越说这样大胆的话,但是心知娘娘不是那等小气芥蒂之人,今日当着娘娘的面儿向娘娘保证,奴婢必当将公主视为己出,奴婢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亲生的孩子,公主自出生起,就是咱们一同照顾的,奴婢对她的爱,不比娘娘浅薄,娘娘不在,奴婢是当以性命护卫公主,一生一世,永不辜负。”
宝儿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她本是坚毅刚强之人,很少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放心,才说出自己的短处来,不禁又愧又伤,“快别这么说,我说了多少遍,你和珠儿在我这里,我都是当做姐妹看待的,只不过外人面前有着主仆的称谓罢了。”
宝儿点头哽咽道,“娘娘和黄生恩德,宝儿今生不会忘怀的。”
看着宝儿认认真真开箱验柜,一件件的替我收拾出行路上所需用品,我越发的觉得老天公平,给你苦楚的同时,也会赐予你许多珍贵,这一路走的艰辛,我却收获了朱棣的爱恋,越龙城的守护,岱钦的洒脱,宝儿珠儿的忠诚不二,还有粉妆玉砌的小月牙儿,如果没有那些磨难,便没有这些人,那我愿意用双倍乃至十倍百倍的艰难去换他们。
祭天大典直到午时才结束,帝后回宫,宴请四方用素斋,号召京中富商重臣节俭自持,将银钱捐赠给灾区赈灾。听说席上徐云华气度无限,华贵无方,引得许多名流命妇追捧,都争相督促自己的夫君捐赠雪花白银,一时间皇后贤良传为佳话。
我以为朱棣即将出行,一直忙碌交代朝事,不会再来我这里了,直到夜深,已然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声,连忙坐起来,“谁?”
“我”朱棣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深夜的冷气。
我还没有来得及下床,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穿着还是一丝不乱的,笑道,“你竟忙到现在吗?”
“可不是,你别起来了。宝儿已经在给我备洗漱用品了。”朱棣往梳妆台前坐下,用一只手托住腮,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直让他看了半天,发现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瞧什么这样出神?是因为我卸了妆容,看起来不如白天光彩照人了吗?”
朱棣摇了摇头,微笑道,“正好相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都不敢太过宠爱你。”
“你这话我又弄不懂了,既然是清丽脱俗,为何还偏偏不宠爱了?”我歪着头问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嘻嘻笑道,“我若是对你宠爱过分,只怕要落下好色的名声。”
我啐了一口,“你朝上的臣子知道你私底下这样贫嘴贱舌吗?”
正没说完,宝儿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侍奉朱棣洗脸泡脚,我便打住了,朱棣坐在一边,直对我挤眉弄眼的取笑,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之前的那些温馨暖意又慢慢的回来了。
七日之后,我和朱棣轻骑带着三十骑大内高手侍卫并三保出发了。为了不引人瞩目,丫鬟太监一个都没有带,是以途中朱棣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我亲自照料。除了荒无人烟的路段朱棣会出去骑马与三保闲聊几句,其他时间他都是和我在马车内,因为没有什么女眷,朱棣又不是养尊处优之辈,我们不过半月就紧赶慢赶到了河南开封府。
一路上国泰民安,民风淳朴,若是没有灾情,这倒是一次不错的远游。只是越到河南地界,路上饥馑之民便越来越多,及至到了开封府,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朱棣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到灾情,也不再在马车内呆着了,有时候是骑马,有时候甚至会下来步行,除了三保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他不在,我一个人在车内也呆不住,便也时不时的下车与他同行,一开始他不愿意我步履劳顿,总是赶我回车上,后来见我身体还算康健,便也不再赶我了。到了开封郊外,更是看到了大批的难民迁徙,三保拉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往哪里赶?”
老头一听到人声,吓得连忙把怀中的破包裹搂得更紧,一抬头见我们几个穿着还算光鲜,才稍稍放心些,用苍老的声音答道,“去洛阳,听说那里的水患要好些,说不定能谋到一口吃食。况且,这开封府,也呆不下去了。”
“哦?朝廷已经得到了灾情的消息,圣上已经开始筹备赈灾,不过坚持些时日,补寄粮食便会送到这里,为何说这里呆不下去了?”三保奇道。
老头叹了一口气,两行老泪便流了出来,“等着朝廷赈灾,且不说何时能来,若是一直在城内耗着,只怕等到补寄来了,老命也没有了!”
“这话怎么说?”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老头用脏兮兮的袖角擦了擦浑浊的泪水,“水患尚且能等,可是城内还爆发了鼠疫,如今连饭都吃不上,谁能有闲钱去治病?我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在鼠疫中,又饿又病死了,只剩我这把老骨头,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做什么?我的闺女嫁到了洛阳,我去投靠她,就算饿死在路上,也不愿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朱棣听着老头的悲惨遭遇,也不禁皱起眉头,“城中很多像你这样的吗?”
老头指了指四周正在赶路的人,“喏,这些人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离开自己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我追随着老头的目光,正看到不远处一个妇女拉着一辆破板车,车上两床破旧的棉絮里裹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色蜡黄,正好似病了一般,便走上前去,拦住她问孩子是不是病了,那妇女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却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一脸愁容,连话也懒得答,只是点了点头,靠近了看,那小男孩更是骨瘦如柴,看着可怜无比,我正伸手准备摸摸他的额头,朱棣疾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
那妇女见如此,苦涩道,“这位太太,别摸着孩子罢,他病了,会传染的,我看他也就在这两天了。”说着,心酸不已,眼泪已经一滴滴落下,“我的儿啊!你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娘没用。”
朱棣的脸色越发难看,“孩子的爹呢?”
“修水坝,大水冲走了,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相信老天爷这样不公平,带着孩子在河岸边找了十多天,孩子的爹没有找到,这孩子又染上了鼠疫,都怪我,都怪我……我带孩子出城,走到哪里是哪里,喏,你看,我这车上什么都没带,就那一根绳子,我儿子什么时候断气,我就找棵树上吊了结了自己。”
看那妇人的脸庞,果然是生无可恋,一副枯槁,随时都会想不开的模样,我心中不忍至极,道,“这位大姐,你别这样灰心,既是咱们遇上了,便是有缘,你夫君乃是为了大伙儿修建水坝才没有的,本是英雄,你和孩子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反正你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带着孩子和我们一起进城,这孩子交给我们,保管帮你治好,你看可好?”
那妇人眼里出现一丝生气,“真……真的吗?这位太太你不是哄我吗?”
我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她手上,“哄你做什么,你这样把孩子带出郊外,也找不到大夫,这孩子也就死路一条了,不如去城里,找个大夫好好医治,兴许还有希望呢?”
那妇人接过银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便磕起头来,“多谢太太!多谢太太!你们真是好人啊!好人有好报!”
“别在这里磕头了,进城要紧。”三保对着妇人道,我方才看到他也给那老头掏了些盘缠,让他好生照顾自己一定要撑到洛阳,找到女儿女婿颐养天年。
路上这妇人告诉我,她男人叫阿翔,大家都叫她翔嫂,病倒的孩子叫春生,今年才刚八岁。
进城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捡,约莫捡了有十多个这样的可怜人,最后实在带不下了,才没有再捡,朱棣心中郁结,一直不愿说话,负手走在前头。三保从囊中拿出几粒驱疫丸,让我们都服下了,才稍微放心些。
我问了翔嫂医馆所在,翔嫂说了几处,最后说道,城中的医馆虽然治疗鼠疫,但是一来收费,二来治愈率并不高,而听说城西有一家麻衣观,观中住了一对兄妹,兄妹俩精通岐黄之术,且又是菩萨心肠,每日在观中施舍免费的驱疫汤,并且还会给已经得了鼠疫的人治疗。
我不禁问道,“既有这样善人,你为何不带春生去看病呢?”
翔嫂说那麻衣观基本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观中兄妹见病患太多,便说了两个规矩,一是病轻者不收留,只赠与驱疫汤,病入膏肓者不治,要把汤药和精力留给更多的治愈希望大的人,春生已入弥留,翔嫂不愿带他去自讨没趣,最后才会萌生自杀的念头。
三保笑道,“医者仁心,只是这大夫的行止倒是奇怪得很,亦正亦邪,谈不上善恶。”
朱棣道,“既是麻衣观的病患太多,咱们手上的又都是重病者,他们也不见得收,就先把他们花钱送到城中的收费医馆吧,我们自己去麻衣观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