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饶有兴味的看我一眼,“一个宫女,你竟将她放在心上?”
“一个宫女?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从一个小小的宫女,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众人都说她很快便要被封后了,难道皇上您……”
朱棣突然笑了,从他到客栈将我带回来,就一直是冷着脸庞,此时他却笑了,笑得真诚笑得灿烂,一双眸子只是那么看着我,并不说话。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弄得有些毛毛的,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立了一会,道,“你既然已经是死去的人,也不方便见人,李兴一人照料于你,总有不便,就让吕贵妃帮着一起伺候你吧。”
说完,他便往外走去,也不知是做什么。
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堵我的口,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把吕云衣带来了。
吕云衣跟在朱棣身后,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完全没有一副贵妃的样子,连头都是低着的,以至于抬起来乍一看到我,大吃一惊,捂住胸口,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煞白,“啊!鬼!鬼~皇上……”
她顾不得平日里的矜持,一下子缩到了朱棣的身后,朱棣将身子让开,她还在浑身发抖。许久,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朱棣冷静的脸庞,又对着我看了几眼,满脸惊诧,“权……权贵妃?”
朱棣淡淡道,“权贵妃死了。”
吕云衣的脸上带着受惊后的苍白,“那……这是谁?”
“权贵妃。”朱棣答道,“死去的权贵妃复活了朕不打算让外人知道,你和李兴是唯一知道的人,你以后每日来伺候权贵妃吧,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吕云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对朱棣的那种臣服和怯懦,让你条件反射一般,麻木的点头,“是,皇上。”
我心里也怀疑不已,这是受宠的样子吗?
朱棣一般都会在养心殿的外间伏案劳作,而我便住在里间,每日吕云衣都会送来食盒和穿衣用度,如此,外人便更加盛传吕云衣受宠无方,日日出入养心殿,连皇上的日常饮食,都是她亲手操办。
身处其中,再听到这些传言,由此回想前面三年听到的那些吕妃受宠的话语,我不禁有些迷惑,难道……前几年,吕云衣受到的所谓宠爱,也不过如此?全都是外人看到的,就好比莲子,外表光洁,内心发苦。
吕云衣显然是受到过朱棣的指示,她平日里跟我很少说话,当然,她也知道我不愿与她多言。不过她那服侍人的功夫,一看便知由来已久。吃饭的时候将筷箸放在开水中涮洗,用绢帕擦净,沐浴的时候将木桶中洒满玫瑰花瓣,水温多一分则烫,少一分则凉,掌握得极致,连穿衣穿鞋都不用我动半根手指。
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侍奉,就是在莲漪宫中,宫女嬷嬷一群,我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尽量自己做,不过吕云衣做得毫无怨言,不卑不亢,让我有种她生来便是该这样做的错觉。
“一个宫女。”朱棣的话时不时的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是……他若真的只把吕云衣当做一个宫女而已,又为什么要让她节节高升,最后以至于坐上贵妃的位子?
有时候就看着吕云衣,我甚至会忍不住冲动,想要问问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可是我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便又忍住了。
我从朱棣要来一张详尽的北平地形图,大略找准了位置,便开始着手画新皇宫的雏形了。最初会日日夜夜的担心挂怀岱钦在外的处境,看看朱棣的样子又不像会食言去找他麻烦的样子,便渐渐放了心。终日与皮尺笔墨作伴,竟然比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兴味多了。
不出月余,我便把整个新宫的雏形画了出来,待到朱棣前来看的时候,他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他的本意不过是在我临走前再为难我一下,可是见到我的图纸,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全是你画的吗?”
我点头,“除了李兴和吕贵妃,旁人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两个,又有谁是会弄这些的吗?”
朱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整幅画卷,指了指,“这里是景山?”
“对,站到景山之上,可以俯视整个新宫。”我顺着朱棣的眼光,在纸上指道,“这是午门,到太和殿,大三殿,后三宫,御花园,都在一条轴线上,两边全部对称。”
朱棣愣了愣,“你会这些?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
我顿了顿,有些害怕说多了回露出马脚,便故作深沉,“不是每一项长处都要向你展现。”说完,便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朱棣依旧沉浸在对那张图纸的震惊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我得不对,他伏在案前,“我早就想动工修建,可是蒯祥给出的图纸我一直都不满意。”
“蒯祥?那个木工首蒯福的儿子?”
“就是他。”
“那你把他唤来,我这图纸也是草草画就,光有雏形没有神韵,还需要他帮忙才是。”我看了看朱棣,将来,“对外还是说,都是他设计的吧。还有,你的陵寝,我选在这个地方。”
我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朱棣看了看,“天寿山南麓?”
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记着长陵的位置在此,怕朱棣询问,便道,“这里乃是龙气聚集之地,风水宝地,你的陵寝建在这里,定能保大明基业千秋万代。”
朱棣终于抬起头,对我看了又看,“你喜欢这里吗?”
“唔。”我点点头,“你生前受万人朝拜,身后也会受到众人膜拜的。”
朱棣的眼神有些迷离,“你为什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朱棣伸手指在天寿山的位置,“那就这里。”
蒯祥来了以后,我的图纸画得更加详尽和专业。蒯祥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有想法,也很聪明,我跟他说出想法,他便能将我吐出的话语全部变成图案出现在纸上,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基本上便把整个皇宫和帝陵的设计图纸全部画出来了。在此期间,朱棣也参与讨论多次,指出了很多不足和他的想法。最后将图纸定下来的时候,我居然有些不舍。
朱棣拿了图纸,便立即决定开始修建。动工的第二天,我无所事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心如死灰的生活。
心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对吕云衣说,“你去把皇上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吕云衣愣了愣,“权贵妃复活之后,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皇上。”
“你也从来不多管闲事。”我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吕云衣站在我的身侧,微微笑了笑,“那日看到权贵妃回到养心殿,我以为您要与皇上重修旧好,再传佳话呢,冷眼看了这两月,没想到你们二人,竟比从前还要生疏。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忙着制画,设计的是皇上将来的新皇宫和陵寝。皇上也没有要把娘娘起死回生的事情昭告天下,难道……贵妃娘娘,不打算在这皇宫久呆?”
我看了看吕云衣,想在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去探寻她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什么都找不到,“你这三年多的受宠,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个中滋味,帝王身侧,便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吕云衣无奈的笑了笑,“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娘娘这两个月,应该什么都明白了。皇上当日跟我说的是,许我为妃,外面让我无限风光,但是我不可吐露出半个字。不过皇上既然让我来伺候您,大约也是不准备再瞒着您了。”
“究竟为何,皇上要这样做?”
“皇后娘娘残害您和公主,皇上就算心知,也做不到肚明,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能下定论,娘娘您以为,这些证据,都是谁告诉皇上的?”
吕云衣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杯茶水,递到我手上,“只怕要深谈,还请娘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是你告诉了皇上,你出卖了皇后,这个我知道。”
“可是您想想,是我推了您一把啊,皇上怎么会放过我?所以一边给我华丽的荣宠,一边让我独自饮吞寂寞和无奈。荣宠,临幸,加封,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至今,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我看着吕云衣,不敢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你推过我,也是在皇后指使之下,不得已为之。把皇后所有的罪行吐露出来,已然可以弥补你的过错了。皇上没有必要这样,一边让你荣耀,一边让你痛苦。”
“可是……如若不这样,我又怎么去给皇后娘娘日日服用,那慢性的毒药呢?”吕云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手指纤细而幼嫩,根本不像会做坏事的手。
“慢性毒药?皇后?”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