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严校长对日本鬼子的态度是乔晓静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虽然还只是停留在口头泄愤上面,但这足以让他赢得了乔晓静不少的芳心,两人之间有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共鸣。
空荡荡的校园,这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似乎更有利于情感的培养和成熟。
这严校长和乔晓静从最初的师生情谊,到后来的同事情谊,都不外乎前辈与晚辈这一层关系,这种关系虽然也渗透了很多情感,但那些情感与男女之情就区别大了。
再后来因为白酒乱性,严校长与乔晓静有了肌肤之亲,一度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乔晓静心中仇恨,就剩提刀取了那严校长的性命,可谓分毫之间便可能成为陌路之人。
没想到,屈指可数的数日时间,两人之间的感情嫌隙重又得以弥合,同时还产生了如同亲情一样的默契。
最近,每当严校长略有所思的时候,乔晓静便有一副略有所思的神情;而当严校长满脸茫然无助,乔晓静也是满脸的茫然无助。
有时候,面对困惑与无奈,他俩长吁短叹的姿势和频率都几近一致。
谁说不是呢?同处在这有些萧条的学校中,心境相同,每天又惦念着同样的事情,即使彼此根本不打算交流沟通,时空都会将他们斧凿成为一对心意相通的人物,日子久了,两人的脾气性格彼此了然于心,语言表达似乎都显多余,有时甚至连眼神都省了。
有一天,严校长一大早就出了办公室,若有所思却漫无目的在校园中转悠着,只留半张着的宿舍门在风中时不时咯吱吱作响,从外面看上去房间有点暗,有点神秘。
乔晓静很早就起来了,门也半敞着,凉风“嗖嗖”的往屋里灌着,她很快便洗漱完毕,便捋着头发,便向厨房走来。
早上的阳光令人眩晕,严校长转悠了一圈,背着手弓着腰也来到了厨房。
小人物的生活很平淡,而越是平淡无奇的事儿,越能检验两人的默契。
那严校长走进厨房,看见乔晓静正用木擀面杖搅玉米散饭,听到沸腾的汤发出“噗噗”声,来到灶台边,闻了闻散饭冒出来的气味,平静的向乔晓静说道:
“就不用弄什么菜了,不是还剩有土豆嘛,切成丝过一下水,放点儿盐,凉拌一下就行了。其实,散饭就着土豆丝也很好吃。”
“对哩,我本来就想凉拌点儿土豆丝的。”乔晓静从案板上端来了半碗已经土豆丝,放在了锅台上,边向里添盐加醋,边说道,“总吃醋泡的白萝卜条,有点儿咽不下……”
又有一天,雨点子如同冰雹一样叮铃咣啷敲打着门窗。
吃完晚饭,严校长用手擦了擦嘴,歪着头看看了天空,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桌旁,目光呆滞地看着窗户,时不时会有哀叹声。
而这乔晓静却并未急着回到办公室,她不紧不慢收拾完了碗筷,解下围裙擦了一下手背上的水,顺手抓了一把凳子,靠着厨房门坐了下来。目光涣散的看着屋檐掉下来的雨滴打在石板上飞溅的水花,伸手摸了摸长久以来雨水留下的凹处,又坐了回来。
之后,这乔晓静双手撑着下巴,时不时也会唉声叹气。
这,间隔不足20米的两处叹气声虽然发生在令人伤感的雨天,但又似乎与这雨天关系不大,顶多也就是这两位主人公神情默契的小背景罢了。
夜色来袭,雨还是拼命的下着。
乔晓静关上了厨房门,打算回宿舍去,又怕被雨淋着,抱着双臂沿着屋檐走了过来。
走到严校长门前,那严校长的门大开着,她先是扭头看了一眼严校长,发现他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便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沉静?”
“你在厨房坐了半天,又在想什么呢?”严校长依旧坐在那儿,微微侧了一下身子。
“没想什么正事,也就是瞎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乔晓静倚着严校长办公室门框,两手的指头相互绕来绕去,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大事呢,这么投入?”
“我也是瞎想,哪有什么正事?”严校长紧缩的双眉舒展了些,淡淡的说道,“下雨天总是让多愁善感的人容易掉进伤感和哀怨中,我发现我们俩都有点儿怨妇的样子。”
“怨妇?”乔晓静的表情参杂了太多调皮的成分,话音刚落,就是一串串清脆爽朗的笑声,她抿着嘴道,“真让你说对了,我觉得我真快成怨妇了,不过你不能够。至于多愁善感嘛,我感觉我没有,你倒是典型代表,心如林黛玉那般娇嫩得要渗出泪水来了。”
“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我的,与你何干?”严校长顿时以京剧的腔口学起了病怏怏的林黛玉,而且脸上的表情都极具女态。
乔晓静笑得前俯后仰,手捂着肚子,差点儿坐在了地上。
良久,乔晓静才停止发笑,喘着粗气道:“好了,现在说说你刚才独自想的事吧!”
那严校长叹息一声,淡淡的说道:“还是东北那边的事情,你呢?”
乔晓静顿时没有笑意,严肃的说道:“我也是,真不知外面的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许多,两人顿时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时,闪电像一把带光的利刃划破了暗黑的天际,两人同时向外张望了一下,紧接着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雷声,这雷声似乎就在他们身边响起,两人同时颤栗了一下。
那一夜,乔晓静和严校长聊了很多,聊的特别投机。
当乔晓静有了睡意的时候,已经快到二更天了,屋外依旧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你送我回去吧,我一个人走有点儿害怕。”晓静试探性地说了一句,面带羞涩。
“送你,我很荣幸。”那严校长站起身,略有顾虑的说道,“但回去之后呢,你不还是一个人吗?说实话,这雨天闪电打雷的,那个女人独自会不害怕呢?”
乔晓静听到严校长这么一说,又看到他怜惜的神情,舔着嘴,一副小鸟依人的神态。
话音刚落,又一通电闪雷鸣,乔晓静吓得又颤栗了一下,不大一会儿,严校长办公室的灯熄灭了……
从那以后,乔晓静和严校长似乎更心意相通了,就连彼此吃点什么这样微小的事情,双方不用通气就能合乎对方的想法——那严校长每次来到厨房,看到乔晓静做的都是自己心里想到的饭菜,欣喜的叹道:“世间真有奇迹,心有灵犀的事我是相信了!”
乔晓静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微微点点头,淡淡的笑一笑了事。
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直至开学的前夕,被一封信打破了常态。
一天下午,学校里来了一位不足十五岁的邮差,在校门口高声叫喊着严校长,乔晓静知道严校长不在办公室,便急忙跑了出去,那孩子怎么也没想到严校长竟然是个年纪轻轻的美少女,红着脸,略显羞涩的将书信放在了乔晓静的手中,然后结结巴巴离开了。
乔晓静回到办公室,正反看了一番信封,只看道信封上“亲启”“教育”等字样,别无其它。她很清楚这封信是写给严校长的,她知道没人会给她写信。
这乔晓静并未马上拆开信封一览信中内容,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拆还是不拆”,不停注视着手中信封,最后,她觉得与那严校长已成一家人---她相信严校长不会有事瞒她,更不会介意她擅自打开书信,遂撕开了信封,将书信呈现在了眼前:
严兄惠鉴:
东北可谓全面沦陷,张将军应南京之要求,抱不抵抗之命率东北各级英勇之将士含恨入关,东北地方无力自保。又,日关东军扶废帝溥仪为帝,成立了满洲国,隔绝我同胞与一山一水之外,甚者关内已有如东北之动静,甚是可悲可叹之劫难!兄乃仁者,又是来自国府驻地的人物,曾闻兄有亲眷居于高阁,也许亲眷之间稍有互通,已是了然未来于先。故将诸多信息告之,以解内心之郁结,也盼兄能有自己主张,不忘兄弟之情!
不多语,兄明了,就此打住。念兄!
信的落款只是一个简单“胡”字。
乔晓静知道这信是教育专员写给严校长的。
“关外被日本人占了,关内也是一片狼藉。溥仪这个白眼狼、败家子,才被推翻几天啊,老祖宗的江山社稷都不管了,数位皇帝先人的脸面都不顾了,眼睁睁看着日本人从关外到了关内……”乔晓静不时将手指头放到口中湿一下,一边翻看着书信,一边愤慨着。
乔晓静看完书信,长舒了一口气,将信件放在了桌子上,皱着眉头,转念又想,胡专员作为教育专员,比严校长官阶高出很多,为何纡尊降贵给严校长来信……
正想于此,那严校长甩着双臂走了进来,看见乔晓静表情严肃,手中攥着一封信,笑着说道:“家里来信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严肃?”
“你跟胡专员什么关系,他为何总给你传递关于日本人的消息?”晓静板着个脸。
“什么什么关系?谁来的信,怎么惹你发这么大的火?”严校长显然顾左右而言他。
“你到底和胡专员什么关系?”乔晓静瞥了一眼严校长。
“和你一样,同事而已!”严校长从乔晓静手中抽走了书信,看着书信,淡淡的说道,“怎么啦,是他来的信吗?”
乔晓静不屑的说道:“同事而已?我看不仅于此吧?”
“这是我的信,”严校长突然吼道,“你怎么能拆阅我的信件呢,经过我同意了吗?太过分了,对人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乔晓静忽地站起身来,未再说一句话,摔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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