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王雅维的婚事有这样那样的推测,所以宋筠第二日去唐府的时候,难免有些神思不属。
不过,在见到唐夫人戴了她挑的那个簪子,而不是唐晏选的乌沉沉又老气的木簪子,宋筠还是得意地对唐晏抬了抬下巴:长得好,眼光却不好,可惜了。
唐晏撇嘴,觉得宋筠年龄不大,倒是挺霸道的,真是得理不饶人,他都快忘了当日的争论了,她竟然还特意提醒自己。
不过,比起那些一看到他的头就要凑上来揉几把的姐姐们,他还是觉得和宋筠一起玩更好一些,好歹她和自己还没熟悉到能揉他脑袋的地步。
宋筠的确没有这个爱好,主要是,她在现代见多了毛寸板寸的男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她更好奇的是追月宴到底要怎么玩。
“玩?你别想了,你这么小,也就能跟着长辈们看看戏了。”
哪怕宋筠早有预料,听了也有些失望,只能嘴硬地说:
“那你和我一般大,也得随着长辈看戏。”
“看戏有什么不好?总比被叫过去作诗强吧。”
听了男客那边是这种活动,宋筠瞬间替自家老爹掬了一把辛酸泪,宋念的策论之类的做得如何,宋筠不知道,但诗写得真不怎么样。
大概就是AI写诗的风格,合辙押韵的,但没什么灵气,在考场上糊弄糊弄也过去了,周围一圈进士大佬、隐士大儒,他该怎么融入这浓厚的文学气氛中啊。
宋老太太和沈氏爷不能浪费唐夫人太多时间,只是大致说了几句话,她们就来领宋筠去女客的席上了,宋筠也只能和唐晏摆摆手告别了。
宋筠一到了唐府为女客提供的园子,就见到一群小娘子围着一个顾盼生辉的少女,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唐晏的姐姐,唐景。
沈氏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说:
“你去找姐姐们玩吧,多认识几个朋友。”
反正在唐家办的宴席,总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只是去说几句话而已。
宋筠一想也是,反正她年龄小,凑过去跟着也不丢脸,如果认识几个玩伴,等她来了府城,就不孤单了。
她走了几步,然后唐景也看到宋筠了,她本来就是母亲招待未婚的女客的,宋筠虽然年龄小一些,勉强也能算入这里面,谁让她只有个臭脸的弟弟,没有妹妹呢,不然十岁以下的小娘子都用不着她招待。
唐景向着宋筠走来,连带着宋筠身边哗啦啦围过来八九个小娘子,这个问:
“妹妹,你是哪家的?”
那个说:
“你叫什么呀?今年几岁?”
你一言我一语,宋筠只觉得被一群巨人包围了,原来六岁的小豆丁处于一群十几岁少女的中间,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唐景一边把宋筠拉出来,一边对其他人说:
“这是王长史的侄女,叫宋筠。你们叫她筠姐儿就成。”
然后有人面色如常,有人更显亲近,有人就有些疏远,宋筠偷笑,还都是小姑娘啊,立场表明得也太直白了。不过也可以看出来,加了王府长史和王爷岳父双重buff的王璞,有多让官场的人敬而远之。
唐景先拉着宋筠的手,说道:
“你叫我唐阿姐就好。”
这叫法,一看就不是晋州这边的,不过有不少地方的人的确是“阿姐”“阿筠”这么说,所以宋筠也没说什么,从善如流地点头叫道:
“唐阿姐。”
另一个穿着翠绿色单襦的小娘子最先伸出友谊之手:
“我是叶瑾,我爹是王府诸曹参军。”
哦,这是王璞正经同事,不过宋筠不太了解古代官场构造。她有点后悔看《资治通鉴》之类的史书的时候把官职都跳过去了,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那么一长串的“命……领……拜……授”竟然也是有用的。
宋筠不知道这两个职位间是否有垂直管理权,不过听这官名,应该是偏武职吧?
无论什么品级,总归比宋念身份高,宋筠从顺如流地叫道:
“叶姐姐好。”
心里还得默默记下:
叶瑾,翠绿衣服,鼻尖有小痣。
然后宋筠就以这个笨办法记住了好几位主动和她打招呼的小姐姐。
其中一个,说来和宋家还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那就是赵雁泽妻子的娘家侄女,叫林语琴,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对宋筠倒是很亲近的样子,主动打招呼说了她的身份,又让宋筠叫她“琴姐姐”。
说来,宋筠和姑姑的大嫂只见过两面,印象中是个冷淡的性子,来提亲的时候,明显没有她婆母那么会讲话。
可姑姑宋茹嫁过去后,赵老太太被发现是个酸鸡,倒是这赵家大嫂,对宋茹虽然不主动,但也不找事。如今人家的娘家侄女,又是一副想照顾宋筠这个便宜妹妹的架势,可见很多人,还真不能看表面。
唐景是主人家的,陆陆续续进来的小娘子她都得招待,的确也没空一直照顾宋筠,干脆把她交给了态度最友好的叶瑾和林语琴。
叶瑾明显有些仰望林家,而且看样子,她家和林家没什么交情,如今凑到一起了,眼神亮晶晶地对着宋筠讲述了半天林家的雅事。
把林语琴说得满面通红,也把宋筠听得连声赞叹,这竟然还是个桃李满晋州的教育世家啊,怪不得家里没什么做大官的,却这么受尊重。
因为三个人还算聊得来,吃饭的时候她们也坐到了一起,虽然没有继续叭叭叭,但也互相低声点评了一下各自喜欢的菜色。
吃过了饭,又移步去戏台子那里,这次,她就得随着祖母和娘亲一起坐了,毕竟到时候吵吵闹闹的,还是各家女眷带着各家的女孩子比较方便。
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和两个温柔的小姐姐告别,并承诺如果她家搬来府城后,会去找她们玩的。不管到时候她们是不是还记得自己这个差了五六岁的妹妹,但最起码此刻,她们邀请自己去做客的心思是很真诚的。
按顺序做到戏台下面,宋筠本来是很期待的,毕竟来了好几年,还没看过古代的戏呢,可等真听了戏,她却觉得有点要命。
因为这时候的唱腔,调子拖得老长,戏子们的衣服还没后世那么鲜艳华丽,对宋筠这种对戏曲文化没什么了解的普通人来说,可看性不如后世。
好不容易能看懂几个小姑娘表演的杂技,宋筠终于看出来一些趣味,她却发现唐家请来的那些官员家的夫人脸都僵了。
唐夫人更是没等她们表演了一半,冷声给了一笔比给其他班子更多的打赏,就让杂技班子下去了。
宋家的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问,只是留神听着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沈家女眷被安排在了比较靠后的位置,多是一些中低层官员家的女眷,离唐夫人有几排距离,而且这些人到底是城府不算深,没那么谨慎,很快就说出了宋筠想知道的答案:
“最边上那个耍跳丸的是不是许大人家的小姐?”
“什么许大人,是许罪人了。他女儿也早就不是小姐了。你这话可别让唐夫人的人听到,不然你可是得罪了人了。”
“对对对,看我这张嘴。不过她姐妹们呢?”
“谁晓得分到哪里了,快别说这个了,好好的中秋,也太扫兴了。”
所以,这是前任府尊家的女儿?因为父亲获罪,所以流落贱籍,要为之前或许还得围着她讨好,或者压根没资格见她的那些人耍杂技,还被觉得见到她是种扫兴的事儿。
这一刻,宋筠更深刻地意识到了古代官场的残酷性,真是上可登天,下可入地狱啊。做错事的人不值得同情,但就此失了人身自由和尊严的家眷还是挺惨的。
宋筠注意到,在座的人并没太多其他的感慨了,对她们来说,这样的事很正常。官妓里绝大多数都是犯官家的女眷,许家的女儿只用随着官办的杂技班子耍耍跳丸,不用侍奉男人,已经是幸运的了。
也就是一些小娘子,到底岁数小,有的或许还曾在宴会中见过许家的小姐,此时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许家曾经在府城,也算是第一家庭了,想必有无数小娘子也会羡慕她的身份和种种特权吧,可家中一朝落败,所有的繁华,都被雨打风吹去,连一丝尊严也不剩了。
前任府尊女儿的遭遇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到水面后,就飘飘晃晃地随着水流漂出了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