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一 水暮颜
当我看到千军万马立在我眼前时,那心底深处不舍的故人终于再也护不住我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我看着白兰就在我对面,满眼不舍,他身旁的臣子将士都盼着我死,盼着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杀无赦”。
白兰是下不去手?
呵,白兰,你的感受也和我一样么?倘若君臣一心,你当知晓当你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还能沉稳的站在我面前,那时,你已经成为我心中至高无上的王。
我终于看到了你学会了真正的站立,你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你可能懂得我对你的忠义全锁在了我对你的背叛里?
天下人都认为我水暮颜罪无可赦,都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白兰,你可知,我多想告诉你,我曾对你刀剑相向,一半是畏惧你的权势会将我伤的遍体鳞伤,一半是因为我仗着你对我的敬畏与宠溺。
我们之间,早就不是恋人了。支撑我们走到如今的,本就不是你我之前残存的风月之情。让我们即便双双陷入僵局,却仍旧心甘情愿为对方着想的,是我们之间的君臣和友情。
我们相互见证着对方的成长,不论从心灵还是身体的成长来说,你我总是走得很近的。
当我看见你眼里满是不舍,那紧闭着的唇不肯开,不肯下令时,我已知足。
你还记得上一次我放走顾墨云时你对我的态度么?你恨不得杀了我,你亲口对我说“水暮颜,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白兰,时至今日,我仍旧忍不住一次次回想那一日,你对顾墨云的滔天之恨。
那时候,我只顾着恨你杀了千霏,恨着你不念君臣之情,出尔反尔。恨着你只顾着利用我,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恨着你打着救济苍生的幌子,却背地里做着草芥人命的事。
你说,我们是不是后来都太过于缺乏信任和交流?所以,那么多误会,我不曾懂你的意思。所以,那么多怨恨,你未曾给我疏导。所以,顾墨云钻了空子,利用一个千霏将我们分崩离析。
我一度以为,我们早就互不相欠了。起码,从你将我关入大狱,让我受尽七十二道刑法时,我已然认为,你我君臣之情分,断绝。
我出狱,不为杀你,我只想逃离你。可千霏却尸骨无存,而你呢,未曾想过为我查明真相,或者为我讨回公道。你一直在说,公冶承乾没有那个胆子,此事必有蹊跷。
可是白兰,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这句公道话,我只想要他死,要一切可能害死千霏的人都去死。
我恨公冶承乾,若不是他,白子佳和我不会有那么多怨恨。那个承载了我所有少女情怀之人,被公冶承乾处处压制。或许,所谓世俗,便是像公冶承乾一样的权贵,他们只顾着自己的私欲和想法,强行施行,不顾他人感受。
当我去风城大开杀戒时,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是白子佳的师门,或者曾经得罪过我的。或者,以往让我不爽的人。
我知道,我已经杀红了眼,不论青红皂白,不辨是非,所以,你才想着来阻止我。白兰,我问你,那一刻,你想着是害怕天下苍生讨伐我,还是害怕我伤了你的天下臣民?
萧天佐死了,我说,那是我们恩断义绝的证物。萧天佐吼着,“魔帝!一定要杀了她!还天下苍生一个公道!”
白兰,你那时怎么想的呢?
我记得,我静静的看着你,只是短短几秒钟,我却觉得漫长到好像过了几万年一般。你眼中的犹豫是因为你是一个帝王,你眼中的不舍是因为我还有用呢,还是因为真的不想我死呢?
呵,白兰,你能懂我对你真正意义上的背叛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么?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一把刀,还是一个臣子?倘若我于你而言只是一把刀,那你大可不必在意我的感受,即便我失去了千霏,生不如死,你也可以为了安抚天下苍生之心,将我斩尽杀绝。
倘若我是你的臣子,那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我能做那么多放肆的事情,究竟是因为你会对我百般宠溺,维护呢,还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就能够承担那个后果呢?
你从未对我说过答案,也从未告诉过我半句,颜儿,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有时候我在反思,我到底有多幼稚。
倘若你对我说了那么一句,你会一直护着我,我可还会那般害怕,那般沉溺于洛神帝对我的宠溺?我可还会那么眷念我心中的执念?
五万年的倾心相伴,你教会我如何杀人,如何谋划,如何生存。可是白兰,你独独没有教我何为情。是因为你也没有情么?还是你知道,你控制不了我?
五万年的陪伴,对我日后的人生来说,却像极了凌迟。每日醉心于杀戮,醉心于算计,醉心于平天下。多少人对我说,我太过无情,太过于冷漠,太过于悲哀。
倘若你身为帝王,本就注定没有多少情感,本就注定没有多少欢愉,本就注定要在杀戮算计中存活。那我呢?我的前半生,被你策划,被你强行加入那么多不明不白,所谓的爱国,所谓的天下大任于心,所谓的忠君。
白兰,我原本该有的快乐呢?我原本该有的纯真呢?我原本该拥有的幸福去哪里了?
生存技能和位高权重,从来就不是我所追求的,而你总以为,给了我这些,就是为我好,就一定能困住我。事实上,我最后却是用这些背叛了你,我的生存技能助我夺得皇位,位高权重成为我夺皇位的借口。
哈哈,你说,是不是成也水暮颜,败也水暮颜?
或许,我是你帝王路上的一个变数,我天生不爱权势,却又需要权势。
权势,在我心里,便是你,是你的帝王之命。是喜是悲?白兰,你告诉我,是喜是悲?
我曾以为,没了权势我才无法护着我要的幸福,千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当我们再次归来时,你那句杀无赦,成了我对你下达的判决书。
我这后半生都在想,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太狠?
天煞星出世,祸乱之始。你真的信?
你若不信,怎么会对我们下达杀无赦的命令呢。你看,你做了帝王,却依旧不爱天下苍生,你爱的是你的权势,是你的帝位。
我看到了一个和一般帝王并无区别的你,所以,我不愿意效忠于这样一个帝王。你,不是我的王。
我一直坚信着,武力胜出,再有文臣辅助,便可成大业。而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你天生便是帝王,具备名正言顺,而我,即便夺位成功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
当我坐上龙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时,我才真正懂了你的难处。一个天下何其大,那么多人心需要你去平衡,那么多悠悠众口需要你去堵住。
高处不胜寒。
于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开始策划以最暴力的手段铲除那些不臣势力。我是乱臣贼子,那么,拉拢很多真正的乱臣贼子无可厚非。等我将他们一网打尽时,你可会懂得我对你的忏悔?
白兰,我一直很想质问你,是不是将他们这样的毒瘤连根拔起会坏了天下的气数时,你便下不去手了?
一切就像你大病一场,摘掉毒瘤,你元气大伤;不摘毒瘤,你饱受煎熬。
我无法评断,毕竟,我不是帝王,我不懂里面那么多道道,我只知道,不允许将我逼进角落的威胁继续存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向来是我最后的挣扎。
时光,是一把极其锐利的刀,生生将你我的故人情分斩断,将你我伤得体无完肤。
在时光的长河里,我们互相对峙,互相怨恨,互相算计,又互相拖延,互相体恤,互相忍让。
你说,我们算什么?
或许,是你可怜我一直求不得,还一身伤。或许,是我可怜你一直挣扎,却无果。
你我都像是被命运欺负的孩子,我们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纵使被现实一次次惊涛拍打,一次次碾压,我们也会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去拼凑最初的梦想,拼凑那么美好。
你的性子一直很隐忍,所以,当忍耐的限度达到极限时,你选择沉默。而我,总是选择爆发。你我像是两个极端,我做了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你做了我想为而无可为的事。
这算不算你我之间的默契?
将你的法力废掉,真的不是因为我也想让你知道法力被废的痛苦。像一个废人一样活着,连呼吸都是多余的。可对于一个堪当大任的帝王而言,只要还能活着,便是最大的胜利。正如顾墨云所说,不下到最后一子,不能定胜负。
你和他的博弈,是你赢了吧?
他败了,可我认为,他不是败给了你,他是败给了过去的自己。
刚则易折。
倘若生命再来一次,倘若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我仍旧想为你戎马一生,为你刀山血海,为你心中的天下驰骋沙场。
人,本就不该偏安一隅。那么多安宁,是因为有一个安宁的天下,所以才敢谈。倘若天下大乱,那我的幸福何处安放?
你最令我佩服的便是始终不曾放下过天下,即便你遍体鳞伤,走投无路,甚至濒临绝望。可你仍旧想要拯救苍生,想要光复魔界。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是魔界苍生共同的责任,而你,是我们唯一的王。
只要你不倒,我们的信念便不会倒。
教会我成长,并陪着我一起成长的人是白兰,我这一生最感慨之人,也是他。
而让我深陷红尘,不愿皈依佛门之人,是那只比我还执着的小狐狸。
很多时候,我看着洛神帝会忍不住落泪心疼。那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竟然天不遂她愿。反观我自己,我并非像她一样失去了谁便不能活,我只是失去了谁会活得不太好罢了。这大概就是为何我心中想要一个挚友,想要一份执念,却还能泛滥的将这份无处安放的情感散发给其他人。
我在渴求着,得到一点安慰。
或许,我的安慰不是别人给予,而是我给予别人。这就是为何当别人觉得亏欠我时,我总说,不必亏欠,你我两不相欠。
我只想从她们那里获得一点安慰,我早知凡人无法理解我,无法给予我要的情感的,所以,不敢奢望。
这个惨痛的教训,是思姬雅教会我的。七千年的等待,七千年的执着,七千年的执迷不悟。吃尽了苦头的我,终于懂得放弃,虽然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