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拖着这副骇人的身子挪到上殿,自然是惊动了整个钱府,程英嘤脚还没碰着玉阶,乌泱泱的内侍宫女就把她拦下了。
“姑娘请回罢!圣人已经听闻了,口谕,不见!”
“不行……一定要见到圣人,只有他了,明天就是嫁娶大典……没时间了,现在只有圣人能……”
程英嘤压着滴答淌的血,撑着青黑的霜脸,拗着劲儿要往里闯,规矩君臣什么都不管了,她脑海就剩下了一个念头:只有赵胤了。
只有赵胤有权终止,否则,明天钱幕回来直接就上轿子了。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先生的意图,但距离囍嫁只有几个时辰了,所有的猜测和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人。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来说服自己相信的布局者。
“先生,这就是您本来的算计么……好,好你个钱幕……赵胤!您听见了么?您早就知道对不对!您和先生一伙儿的!”
程英嘤咬牙咬得小脸青黑,不顾命的往里冲,干脆直接赵胤的喊,吓得内侍们扭着她往地上摔,砰的一声闷响,摔出老远。
“诶?这不是吉祥铺的花二姑娘么……明天要嫁给家主的是尹笙姑娘,她们是一个人?”一个宫女们盯着程英嘤的脸,若有所思。
话音刚落,一道银线飞过,旋即血溅三尺,那个宫女就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旁边的羽林卫擦着刀刃的血迹,环视一圈,眸子冷得发憷:“圣人已有旨,认识花二姑娘的熟脸,如今都当不认识。还敢碎嘴的,如此下场。”
程英嘤伸出指尖,碰了碰脸,一滴血,溅上去的,最后一道救命符成了致命招,她早该想到的,她的先生既然算死了她,就该把赵胤拉进了棋局里。
由着哀帝萧亿,赵胤本就不乐意她和赵熙行凑一块儿,如今能借刀杀人,赵胤焉能不狼狈为奸。
“该死!!!”
程英嘤一拳砸在青石地板上,重得发狠,鲜血从指缝迸出,连日来极度的疲倦和震惊,还有怨怒,还有明天就要出嫁的厌惧,还有做白日梦般的急切的想见到某个人。
所有的情绪纷涌而来,像发黑的泛着腥臭的潮水,顷刻就将她从里到外都摧毁了。
“赵沉晏……我该怎么办啊……你在哪儿啊……”程英嘤嘶哑的一声苦笑,人就栽了下去,最后一个念头是十二岁那年初见的面容。
青涩的,骄傲的,焕着日光的,少年郎砸了她的花儿,老远就招手笑:“我赔你啊!”
——她就是想他了,突然的,想他想到要命。
时间倒退九天,终选结束后不久,尹氏夺魁的消息长了脚似的,比御旨赐婚的圣旨还快,蹭蹭蹭的传遍了九州四海。
东宫却是阴云密布,宫人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离赵熙行最近的豆喜更是觉着脖子上架了刀,稍一动弹都快见血了。
堂下候了满满当的朝臣,瞧着手里的折子苦脸,但就是这一点苦色也的小心翼翼的掖着,生怕被玉案后的东宫察觉。
“豆喜啊,这么捱下去也不是法子,前朝那么多政事,都等着殿下拿主意呢。”一个官吏忍不住了,凑近豆喜,将手里的折子翻给他看,“你瞧,东宫都批的什么?”
豆喜飞了一眼过去,本该朱笔御批东宫意见的位置,清一色的两个字:我的。
“臣等愚钝,实在不懂殿下这两个字的意思啊。”官吏眉头搅成倒八,又不敢说大声了,气管都压得疼,“其他大人的折子都是这俩字。自从江南那边终选出了结果,东宫就跟着魇似的,心思不在这儿……”
“妄议东宫,大人还要命么!”豆喜吓得慌忙打断,不禁看了眼玉案后正襟危坐的赵熙行,面前一堆折子,表情是够端正,笔也走得更快,但批下来的都是同样二字。
我的。
岂止心思不在这儿,整个人都飞脱了。
“不如大人们把批错的折子都压着,先拿到内阁初步商议,殿下这边奴才劝劝。”豆喜一横心,低道。
朝臣们面面相觑,但又没谁有这个胆子进谏,只得装作眼瞎,拿了折子退下,临了还唉声叹气,觉得圣人愈发偏了。
殿门刚一关上,赵熙行抬头:“确定?”
暗中有龙骧卫抱拳:“根据天家在江南的眼线回报,尹氏前脚夺魁,后脚花二姑娘就出门寻家主了,还有眼线向钱府宫女暗中打听过,尹氏要过门,花二姑娘也要过门……”
“同一个人。”赵熙行兀地接口,狼毫在指尖折为两段。
龙骧卫缩了缩脖子,压低语调:“消息都是宫内特别训练的鸽子传回来的,千里传音,不应有误……”
“同,一,个,人。”赵熙行再次打断,重复,咬牙切齿。
龙骧卫头皮一麻,不敢说话了。殿内的温度以可怖的速度下降,尚是十月,却恍若刮起了雪,从人的衣领手腕钻进去,咻一下,冻得骨头酸。
“怎么不说了?”赵熙行看向龙骧卫,似笑非笑。
“殿下恕罪!属下愚钝!最新的消息是,花二姑娘还没有寻着家主,圣人也充耳不闻……”不过片刻,龙骧卫就满头冷汗,汩汩的滴。
“本殿就猜到,钱幕怎么会让她找到他,父皇也定会将计就计。”赵熙行松开掌心,看着碎裂的狼毫管扎出来的血窟窿,眉间腾起异样的狂热,“好,很好,想不到啊,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敢抢我的女人。”
龙骧卫和豆喜扑通扑通跪下,浑身都软了,被吓得。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东宫,似乎是阴鸷的,但眸底又烧得滚烫。
是那种被饿了几年放出来,看见猎物兴奋得发狂的狼。
赵熙行青筋一爆,鲜血从指缝淌落:“距离囍嫁大典还有几日?”
“六,六日。”豆喜颤着声音应。
“备马,还有,给本殿把朝服金冠装起来,并几两碎银,万勿显眼。”赵熙行站起来,看着满手的血,微眯了眼,“一盏茶,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奴才这就去!”豆喜醒过神来,开始疯了般的在宫内狂奔。
“属下立刻安排龙骧卫随行,护卫殿下周全!”龙骧卫也抹了满额的汗,准备起身,却被赵熙行一记眼光刹住。
“不用,人多了,易耽搁。”话音刚落,赵熙行就换好了布衣,脸上贴了狗皮膏药,半只脚踏出了东宫。
豆喜牵着马跑得大汗淋漓,三步并两地冲过来,将粗布包裹和缰绳塞给赵熙行:“金吾卫那边奴才也通知过了,六道宫门大开,殿下直接就能冲出去!”
“皇太子殿下,这不合礼数啊!您是监国,身份贵重,安危事关天下!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龙骧卫疾呼,涕泗横流,或者说此刻帝宫的所有人,都快哭了。
豆喜看着远去的一骑飞尘,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瞬息之变才不像是做梦。
“吩咐宫人,把离主殿最近的嫔妃殿打扫出来,还有各个品阶的妃嫔衣裙,也都清理出来,彼时只怕是任选的。”豆喜深吸一口气,传话。
宫人们大惑不解,皇太子片叶不沾身的过了二十五年,妃嫔殿成冷宫,妃嫔衣锁箱底,天下差点就把他和李郴凑一堆了。
“殿下何时这等吩咐过?”龙骧卫也在旁边迟疑。
“放心吧,这一闹,心里的东西都翻到了面儿上,回来的就不是姑娘,得是娘娘咯!”话虽这么说,豆喜却暗暗捏了把汗。
六日,只有六日要抵达江南,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赌,注定了这一路得折半条命,风雨兼程的赵家乘风郎,都押在这一盘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