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昤院。
朱红雕花窗户只微微开一道缝隙,轻柔的晚风带着新鲜的空气吹卷进来,和青花缠枝香炉熏染着的味道中和在一起,不至于太过浓重也不至于太过寡淡,鼻翼间满是惬意的香味。
精致的油灯下,江采苓正在算伏在春藤案上,带着伤口的白皙手指翻看着日历,一页一页地算计着日子。
如果按照行程,顾既明他们应该在这三天就能到了。想来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见到顾既明了,也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白了还是黑了。
江采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远没有在洛阳时候的细腻平滑,前不久以为上火,嘴角还起了两个火泡,红肿的包上面冒着白色的尖尖,一碰到就会钻心的疼。
女子都是天生爱美的,尤其是要和心上人久别重逢之时,更会在意自己的容貌。
上辈子江采苓天生丽质,就算是脸上什么也不抹也是顶漂亮的,青黛粉面,面颊仿若桃色春生。然而自从重生之后,她觉得贺翎儿的皮肤不够白皙细腻,所以每晚睡觉前都会敷一层珍珠粉,并且用自己研制的药膏在睡觉时涂抹上。
但是自从来到了南安之后,一大推的事情扑面而来,被牵涉进来的人和事物相对也较为复杂,身边还有一个试图火上浇油的杜念玉和听风就是雨的苏清城,为了对付这些难缠的人和事情,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所以都很少有时间保养自己的皮肤。
疾步走到象牙镂花妆台前,镜中的女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的皮肤有些发干,肤色也深了许多,唇边除了冒了白尖的痘之外,鼻翼下又冒出了三个痘痘。
江采苓痛苦地捂着脸,什么时候她竟然邋遢成这样了?
从格子中拿出了珍珠粉,加了少许的水之后厚厚地覆在了脸上,之后又从药盒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将里面的血红色膏状体点在唇角处的痘痘上。正准备掐算时间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胭脂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们娘娘已经准备宽衣安寝了,奴婢进去通传。”
“不必了。”
说着,苏清城长腿一迈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可是偏偏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却迟迟不敢推开。
“吱呀——”
房间门被从里面推开,苏清城惊讶之中,透过房间中朦朦胧胧的光亮,便看到了一个仿佛东瀛国艺伎般画着白脸的女子,唇角还带着点点血珠,仿佛地狱中的黑白无常,十分狰狞。
“你是个什么怪物!”苏清城立刻就从腰间拔出了刀刃,锋利的刀刃在夜晚反射着月光的寒冽,专属于金属的冰凉触感在江采苓的脖颈上蔓延。
“你干什么呢!”贺潇潇不过就是上个茅厕的功夫,回来就看到了如此一幕,隔着老远就吼道。
苏清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脸上抹着白色面粉的人竟然是江采苓,手中的刀刃瞬时间离开了对方的脖颈之上,诧异地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采苓没有想到苏清城这么快就来了,然而因为脸上敷着珍珠粉不能做表情,更不能开口说话,于是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接着微微侧身示意苏清城进来。
苏清城进来之后,江采苓该做什么做什么,坐回春藤案前,整理起桌案上的杂物,全都是完全将他凉到了一边。
她应该是在生气吧?
听狐朋狗友曾说过,每当他去外面喝了花酒,他妻子就会和他冷战,和谁都眉开眼笑的唯独对他不说话,即使凑到她身边她也像是熟视无睹一样。
这形容得倒是很像是当下的情景了。
苏清城试探着先开口,“那个……”
“嘘。”浅浅的禁声让苏清城止住了话头,顺着江采苓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正在流着沙子的琉璃沙漏。其中上层细软的沙子已经快要流尽了。
苏清城还是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是何用意,于是空气继续寂静下去。又过了少许,江采苓忽然起身,洗去了脸上的白|面之后坐到了苏清城的对面,神情并无任何愤怒神色,悠悠开口,“说吧,你来做什么?”
江采苓说话间抬手喝了一口清茶,在苏清城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被细小石子擦伤的伤疤错综复杂地横亘在她手中,手背处也有着几处伤痕。
心中的愧疚的情绪又涌上了许多,似乎其中还伴随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但是苏清城不敢细细追究这些情绪分别是什么,如三月桃花花瓣般的薄唇轻启,“下元节那天的事情,念玉已经和我讲清楚了,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道歉的事情就算了。”江采苓挥了挥手,淡淡开口。
她眼中的无所谓不是假装出来的,这让苏清城心中不禁泛起了疑惑,在之前几次自己对她的误会中,江采苓总是会表现得十分激动,显然是一个十分厌恶被误会的性格,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不再恼火于四起的谣言呢?
苏清城像是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眸子中顿时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盛怒,像是承诺什么一样,对江采苓信誓旦旦开口说道:“你放心,我会让所有之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吴晓瑶策划的。”
“不可!不能揪出吴晓瑶。”江采苓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双杏眸直直地看向苏清城,“我知道这次事情差点伤及杜念玉,而且极有可能对她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但是这毕竟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了,若是执意揪出吴晓瑶,对你我共谋之事只有弊端。”
苏清城自然明白江采苓口中说得弊端是指什么,若是告诉大家吴晓瑶才是设计陷害杜念玉之人,必然因为其恶行无法嫁给栾温之,那么王氏便不会那么轻易倒台。
“可是,你就会一直被所有不知道真相的人谩骂和攻击,一辈子都会背负着这口黑锅!”苏清城说话时显然十分激动,琥珀色的眸中带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
“谩骂和攻击在性命面前不过是滂沱大雨中的一滴雨水,时间久了,早晚就会蒸发,人们都是擅长遗忘的动物,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总有一天都是会被淡忘了。”
江采苓说话时低头敛眸,并没有露出很多的情绪,像是看透人性的得道高人,带着一种超然的境界,自言自语般感叹世事而已。
不过苏清城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听到“在性命面前不过是滂沱大雨中的一滴雨水”时他才恍然发现,他一直以来就遗漏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只有雪龙参才能治愈?”
来到南安的几个月里,她在研究了当朝局势的同时,还是私下翻阅了一些记载易容术的书籍。楚国对于易容术的记载相对于其他四国要全很多,这让她已经越加怀疑当年易容杀了她的人就是楚国人。
如果没有当初那个暗杀者,顾既明他也不需要用寿命为代价和巫人交易了。
苏清城这个问题显然是问到江采苓心中的柔软地方,她抬眸看了一眼提问的苏清城,杏眸中染上防备和疏离的神色,清淡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眼下需要研究的如何将下元节当夜的事情摺过去。”
“我楚人杰地灵,巫医众多,我可以帮你找到能治疗你疾病之人。”
江采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苏清城,下元节一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果你真的觉得对我感到抱歉,那么就尽快夺得皇位,将镇国之宝送给我这个有功之臣。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殿下慢走。”
苏清城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他以为江采苓会觉得委屈,会故意冷淡或是披头大骂再或是出言讽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表现出如此无所谓的样子。
月色秉承了千年,向来公正无私,好不偏薄地照耀着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是男人还是女子,是心怀鬼胎之人还是双袖清风之人。
同在沐浴在这片月色的柳宅和十皇子府的气氛相比则轻松了很多。
“大人三日之后就能到南安城,到时候会住在你门下的驿馆,朝廷上的人物动向你可整理好了?”
“我已经按照信息网上的确定无误的消息整理好了,就连那些官员的小妾资料也一点不差。”柳明楼眉飞色舞地将一张巨大的宣纸交给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
只见纸上满是秀丽的正楷小字记录得密密麻麻,甚至上面还有着所有人的面部画像,娃娃脸侍卫点点头,“好,贺姑娘的事情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柳明楼葡萄似的眸子闪过得意的笑意,晃悠着二郎腿道:“估计贺姑娘只当我是贪图利益之人了,不会察觉到我是大人安排的人。”
“少嘚瑟了,洛阳城中你死亡的事情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大人亲自帮你做的,就算是黎炎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知道你是假死的。”
再次听到黎炎二字时,柳明楼还是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哆嗦。就在四个月之前,本来只是潜伏在奇珍居和柳宅周围的黎炎不知忽然发了什么疯,忽然就闯进了他的房间,满身酒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抱着自己时霸道的蛮力不禁让他重新陷在那场噩梦中,幸好阿才及时发现,将黎炎打昏锁在了后院的柴房中。后来,他无意得到了贵人的帮助,顺利离开了洛阳,并带着短时期建立南安城信息情报网络和保护贺翎儿的任务在南安城中安家置业。
娃娃脸侍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扔到了柳明楼的怀中,然后转身离开,悠悠留下一句,“这个是我在路上捡的,给你吧。”
看着瓶身上写着“静心散”三个大字,柳明楼唇角微微扬起笑意,对着几乎融进黑夜中的人影说道,“谢了,九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