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潇潇撑着红色的油纸伞举在了江采苓的头顶上,连绵的小雨缠绵悱恻地滴落着,洗刷得十里枫叶都血红无比,而骑着高头骏马的年轻男子眉眼彷如精工巧匠精心雕刻而成,一如画上的那般尽态极妍。
“去说说话吧。”江采苓低声说道,然后也没有理会苏清城有没有迈开步子,她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了城门口。
雨色连天,苏清城并没有看到江采苓的神色落寞,大步迈上去,调整成了和江采苓并肩的步速。
见到远处小小的人影走来,顾既明清冷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浓烈的情绪,霎时间很多种情绪在眼波中翻涌,望进眼底似乎能感受到内心的波澜壮阔。
飞身下马,青丝半束在银玉发冠中,身着绛紫色大周官官服,腰间的金鱼袋尤其耀眼,半散的发丝在风中飘卷着,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飘扬的发梢犹如缠绕着江采苓的心尖,让她心中不禁轻轻颤抖着。
雨滴落在地上,混着泥土的气息,一阵又一阵的风儿将顾既明身上好闻的味道飘散开。混合的味道不禁没有一丝怪异,反而与此时的气氛有着说不出来的贴合。
味道是有记忆的,只是江采苓不曾想过这个给予她温暖的味道今日再次闻到,心中却是如此的酸涩。
两个人在雨幕中相互对视着,江采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分别比起上次的不告而别要感到难过很多,尤其是一想到在姻缘祠的签文,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慌张无措的感觉。
这种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喉咙,她拼命想挣脱,可是却根本逃不开、躲不过,对于这种无助感,江采苓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既明又何尝不是这样,目光落到了江采苓裙子上的圆润玉佩,深深雕刻出来的昤字清晰可见。喉结上下一动,唇边似有着很多话要叮嘱,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侧的九歌撑着雨伞,正好挡住了苏清城的一半视线,苏清城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侧眸向江采苓看去,只见她敛眸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或许,是他多虑了。
苏清城朗声开口,“顾大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不远送了,愿我楚与贵国和平百世,永不战争。”
伴随着苏清城的话音一落,身后的楚国百官与将士们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齐刷刷地重复着后面的两句话。
震山撼岳的声音压过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响起,顾既明点点头,“十殿下留步,保重。”
至始至终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似形成了一种独有的默契一般,仿佛不相识,但是心中默默地进行告别。
顾既明利落地登上骏马,清冷的黑眸扫过了江采苓,最后握紧马缰,马蹄溅落着混着泥的雨水,绝尘而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天空呈现着青灰色,江采苓望着城门口化作一点的人马,顿时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若不是贺潇潇暗中用力搀扶着,只怕她根本支撑不到回到马车上。
一回到十皇子府,江采苓就病了。病得昏天黑地,呕吐不止,高烧不退。
太医也不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告诉苏清城说,“娘娘思虑过重,眠浅郁结,加上昨日淋雨染上风寒,服下汤药多多休息为好。”
苏清城点点头,吩咐胭脂赶紧去熬汤药,低头看着江采苓苍白的睡颜,心中萦绕着类似的心疼的情绪。
这几个月来她是如何步步算计的,他都看在眼中,加上一开始他对她的不信任,或许加重了她的负担。远在异国他乡,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表现得再坚强,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子。
是他一直戒心太重了……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不禁抬手捋了捋被冷汗浸湿在额头上的碎发。
这一幕刚好被踏进房门的胭脂看到,立刻将熬药的活转交给其他丫鬟,一个人跑到了杜念玉所在的碧云天。
……
南安城,一如它的名字一样,难得安宁。
顾既明离开后没几日,东宫的大婚已经开始紧罗密布地准备上了。吴晓瑶可谓是受足了脸面,那陪送嫁妆的队伍前头的已经送到了东宫,后面的队伍从吴家还没有走出来,真真的是十里红妆,引得不少百姓啧啧惊讶。
此时的东宫被红色笼罩着,桌子上、门窗上甚至瓷器上都贴着双喜红字,乐师舞姬倾尽所能,比起皇宴不让惶恐。
太子大婚和普通人成婚的流程是不一样的,太子妃无需在礼成以后直接进入洞房,而是有权利跟随着太子酬谢宾客的。
吴晓瑶今日打扮得的确是美艳大方,一身艳红色的喜服穿在她的身上不显得有任何媚俗,相反衬得她皮肤柔亮光泽,即使用精致的红色团扇遮挡着面容,也丝毫不会影响逼人的美感。
江、苏二人进宫拜贺,江采苓高挽着流云髻,身着暗花鎏金对襟宫装,踏着一双杏黄色绣花鞋,一如往日的高调张扬,而苏清城换下了往日的妖孽红衣,身着皇子白金朝服,颇有一种陌上公子足风流的感觉。
苏清城的确如之前所言,找绣娘精工绣了一幅春夏秋冬的屏风作为贺礼,说贵重比起珊瑚玛瑙之类礼物贵重,然而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就算是再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一个不是。
不过,江采苓还是低估了吴晓瑶的战斗力。
就在宣读礼物清单的事情,吴晓瑶看到了屏风之后微微皱眉,对身侧的太子说道,“殿下,那个屏风不伦不类地摆在那里实在是有碍观瞻,可是之前让下人收拾忘记放进库房了?”
吴晓瑶的声音不大,然而足以让整个大殿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宣读贺礼的太监面容有些尴尬地停下了宣读,因为下一个他要念的就是——“十皇子府送来四季双绣屏风一扇!“”
一圈酒席下来,吴晓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江采苓身上,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屈辱都是江采苓带给她的,尤其是上一次在侯府的时候,若不是老嬷嬷拦着她不能讲那日的事说给了任何人听,她早就会让在军营中的几位哥哥们找机会狠狠地揍她一顿!
今日拜了堂,她再也不是那个身份低他一等的闺阁小姐了,她现在是整个大出楚国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最尊贵的女人了,想到治理她一个小小的十皇子妃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太监宣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江采苓和苏清城二人,曾子扬今日也来了,心上人如今嫁给了他人,而且所嫁之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心中落落寡欢,唯有杜康解忧,然而酒入愁肠变得愁更愁之外,更是酩酊大醉。
醉梦中,曾子扬冷笑一声,“十皇子府还真是穷酸啊,在太子和吴小姐的大喜之日竟然就送了一个普通的屏风,还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众人无不哗然。
和曾子扬关系好的同僚面露难色,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是谁能想到喝醉了之后曾子扬全然没有了平日中的少年天才的风流恣意,浑身酒气,更像是一个地痞无赖。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众人中间的空地上,指着江采苓喝道:“一定是你出的主意吧!我就知道,你一直和瑶儿作对分明就是嫉妒她!这么丑的屏风拿去给狗当窝都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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