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冷月独自飘着前行。
死亡的那一瞬间,魂魄脱离肉身,她抬头便看见了那高悬的虚空中,黑白无常打开了鬼雾森然的鬼门关,黑气缭绕,莫名的牵引从中散出,引着她入了那门内。
而后便上了这黄泉路,黄沙漫天的世界中央,不过数米宽的黄土路铺向远方。
这路上自然不只是她一人,只是同行者大都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仿佛傀儡一般,只有少数和她一般行动自主,这些人要么面如死灰,要么愁眉苦脸,皆是一步三回头,像是舍不得人间一般她好奇的用秘术观察了一下,发现后者灵魂比前者强大许多,大概便是普通人和修行者的差别。
左右之中,她也看见了今天婚礼上一起死的那些人,大多都有着自己的意识,也有人想要对她动手,然而大家只是鬼魂,打又打不到,只能开口怒骂,只是骂了半天不见冷月反应,又有黄泉路莫名的力量牵引,这群人不得不往前走了。
弱肉强食,何况这些人也没有谁是无辜良善之辈,冷月并不觉得愧疚。那些受邀婚礼而正直良善的,都因她安排的“意外”而缺席了这场婚礼。
面对死亡,她心里却没有半点悲伤,反而更多的是释然。短短一生三十年,爱过,痛过,恨过,死亡对她而言是最好的解脱。
黄泉路,孟婆汤,早早将这一世忘记了,投胎去个清白人家,多好。能够这样释然的面对黄泉路的,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生前虽然被西陵漠河废掉了武功,但她终究是先天之境的灵魂,三魂七魄凝聚,比凡人强大何止数倍,因此还可以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慢下来。
她在等一个人。
魂魄脱离身体而尚未进入鬼门关的短暂片刻,她看得分明。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刻,那人伸手拔了那杀死她的匕首,反手便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竟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她心底比谁都清楚,那场爆炸看似骇人,却是针对的普通武者,像西陵漠河这种突破了五气朝元之境,更有老祖宗赐予的法器护身的人,是不会被这样一场爆炸取了性命的,至多重伤而已。
诚然她必定会在外围安排人对付这场爆炸的漏网之鱼,但他竟是连尝试逃走都没有!
她有太多的话想问他,既然死都死了,不如索性探究个痛快,也好了无牵挂的去投胎!
不多时,冷清风从她身边飘过,神情里虽有怨毒,却终究只是哼了一声便加速离去。
过了不久,身旁黑影一闪,一个孤独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一身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英俊的脸根本看不出已入中年的痕迹。正是西陵漠河!
她以为自己会恨意滔天,以为自己会震惊莫名,然而看见他的这一刻心里却出奇平静:“小叔叔,我还以为再也不会相见了。”
西陵漠河见到冷月,无怨无怒,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便越过了她,向前而去。
“西陵漠河,你站住!”
西陵漠河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
“你就不恨我吗?”冷月问道。
他转过身来,面容依旧平静,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月儿,我为什么要恨你?不论当初我与你父亲有多少仇恨,你终究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我这一生,欠你的太多,你如今既然要我与所有人的性命来偿还,也是理所应当,我又有何恨你的理由?”
冷月怔了片刻:“这些年,你竟也愧疚过吗?”
西陵漠河苦笑一声:“月儿,你又何苦再讽刺我?许多事情,你,难道就不是心知肚明吗?”
冷月垂眸:“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西陵漠河冷然一笑:“身在大家族,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你自问,若是我不动手,假以时日,你的父亲又有多大可能放过我?”
冷月默然。自己的父亲能够成为一家之主,自身能力自然不可小觑。但是西陵漠河,却是父亲一辈中最优秀的人才,漠字辈中整个家族无人能出其右,当年私下里,父亲就曾对自己说过,若是西陵漠河早生十年,这家主之位恐怕就轮不到别人来坐了。
想来,当初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又含有多少忌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以自己父亲多疑的性格,若是西陵漠河不先下手为强的话,自己父亲可能放过他吗?西陵漠河作为西陵世家嫡系二房的领导者,他又怎么敢拿自己一系人的安危兴盛来赌父亲的宽容大度?
如此想来,心里的恨意竟是不由得淡了几分,说到底,怨不得谁恶毒,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
西陵漠河生来优秀,若是家主信任也就罢了,偏偏家主忌惮他,他如何甘心顶着别人的猜忌过一辈子?或者说除非自毁能力,否则平安过一辈子都是奢望!
“可是……”冷月定定的看着西陵漠河,“当初,为何那样待我?”
这是她心里的死结,也是无时无刻折磨她内心的回忆。
父母血仇可以血债血偿,可是情债又拿什么来偿?
“至于……”西陵漠河叹了口气,“月儿,当初的事,是我对你不起,可是我的心,你当真没有半分了解吗?”
“我……”
“你觉得,我是会为了美色而动的人吗?你觉得,我是连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明白的人吗?”西陵漠河冷冷一笑,然而眼神却出奇的温柔,“月儿,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斩草除根,我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和手软。可是对你,我下不了手。”
冷月心底蓦然一痛。
“因为我爱你!月儿,少年时代的一切你当真不记得了么?家族禁地历练同生共死的日子你忘了吗?塞上三月结庐而居的日子你真的一点都不牵挂吗?你从马上跌下来失去的那个孩子……你,忘得了吗?”西陵漠河看着她的双眼,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连声音都带了哽咽,“我们虽然同为嫡系,可是早已出了三服之外,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可是你爹不同意!他忌惮我,不愿接纳我!”
“月儿,从你十五岁那年起,我们相知相爱,我将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相爱时光,却敌不过你爹一场又一场的挑拨离间!”
“当初是你爹让人给马动了手脚,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却让你误以为一切是我所为,厌恶我,疏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