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草长莺飞,杨柳拂堤,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清郁的青草香。天如海水洗过的蓝色琉璃般晶莹剔透。
小院里一张木席躺椅,上头悠哉悠哉的躺着一女子,昏昏欲睡,不经意间睁开了一下眼,恍惚中她前面好似站了个人。
“殿下——”史氏一下子没了睡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过殿下……殿下何时回来的?”
“下了马车就来了。”刘据淡淡的说。
自顾自的褪下身上的衣物,一侧的智鱼递过来准备好的长袍灰衣,随手将换下来的扔给智鱼,大刀阔斧的坐在因史氏坐起来而空出一半的躺椅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刘据捏自己的手腕,分神的说,“趁着父皇三月才出行,必须尽快赶往凉州,明日便启程。”
“何事这么急,回来就走?”史氏全然醒了过来,目光从刘据的额头一直往下,划过肩膀、腰身,再是木条上的一袭衣角。
指尖不留痕迹的放在那一袭衣角上。
刘据正好要将手放下,不经意间覆在了史氏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愣,索性直接握住了。
他温声道:“平日里也是这般行事的,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罢了。”
史氏点点头,勾了勾耳处的两丝头发,低眉顺眼,“殿下一路上小心些,妾身会担心的。”
“恩——”刘据微微额首,目光柔和了些。
两人多年来少有这般相处,一时无言,但不见枯燥乏味,反倒有几分脉脉温情。
史氏道:“知道殿下不在意府里的事情,不过妾身还是要说一说,好让殿下有印象。”
刘据闭着眼,仰着躺在躺椅上,感觉到小妇人顺着他的动作调整了姿势,轻轻的替他捏肩膀,不禁连眉眼都柔和了,“恩。”
全然不觉在外风尘仆仆几日的疲惫感竟是在短短半柱香内全消。
史氏笑了笑,“刘张两贵女府里来人了,吴将军压了几次,还是让他们带走了刘张两贵女。”
刘据随意的一点头,“还了便还了。”
“白衾是刘氏之父与婢女所生。”
“白衾?”
“张刘氏当初埋的人便是白衾,是个女子,救下来后铁了心要跟着妾身,妾身想着多一张嘴罢了,便收了她。”
“恩,人在何处?我瞧瞧。”
“白衾替妾身去了祈福院……三月天子出行,妾身入选了,可殿下肯定要在皇宫监国,妾身…更愿意陪着殿下。因着白衾是刘官员的女儿,身份已足矣,又亲口对妾身说她愿意,便去了。”
“恩——”刘据点点头。
史氏手里渐渐放慢,轻声问:“殿下,此次前往凉州,妾身能跟着去吗?”
此言一出,泊春立即眼睛发亮,心里暗暗高兴史氏终于主动。智鱼一愣,转而陷入深思。
刘据道:“路途遥远,女子不宜随行。”
史氏嘴角无奈的一抹笑,也明白太子出行必定一切从简,情势所驱,在草地里钻个一天一夜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若是普通女子确实是累赘,可她不是。但她的特别又不能告诉太子。
这番制肘曾出现过无数次,可是现如今得了好,便难以忍受往日那般一个人,史氏目光一时间有些暗。
几个时辰,一个捧着书,一个绣花,转眼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暮色巧好卷了一小半天,另一半是大片大片的红霞紫带,绚丽夺目。
“歇息吧。”丰神俊朗的太子看了看天,忽然说道。
两个人一同用了饭,沐了浴,歇在寝室内,下人皆退出门外。
身着灰里衣的史氏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旁,再次拿出绣布来,仔仔细细的绣。
绣面泛着点点银光。
“绣的什么?”
史氏柔柔一笑,歪了歪头,“绣的白蛟,妾身前几日瞧见殿下就特别想绣一条白蛟,想着缝在衣袍上,在妾身生辰时赠予殿下。”
“哪有寿星准备礼物的。”刘据手掌划过她的耳廓,那里薄红,发丝乌黑整齐的束在脑后。
他坏心眼的弄乱几根:“你生辰,可想过在我这里讨点什么?凡力所能及的,我绝不推脱。”
太子妃的位子,如果史氏想要,也不是不能给。史家本就是鲁国大世家,史氏乃嫡次女,身份贵重。
近些年来,父皇或多或少的猜忌他,原本为稳固储君之位而留出的太子妃位,变成一把双刃剑,怎么做都是不妥。
史氏的外戚远在北方,又非鲁王血亲,若为太子妃,父皇的猜忌会少些。
再说为妻之责,史氏为人谨慎、善良,她嫁过来第一年就生下嫡长子刘进,生的孩子聪明伶俐,进退有度。
无论从哪一方面,史氏都足以做他的太子妃。
史氏低着头,眼帘不断的扇动,颇有咬文嚼字的味道,“妾身想要的是时时刻刻能和殿下在一起,永不分离。”
听着像是恭维的话,然而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并为此等了许多年。
刘据一时愣怔,嘴角窝了一窝,朗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史氏认认真真的想了后道:“那便换一个,妾身想要殿下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劳累,不烦忧。”
刘据:“那如果我做不到呢?”
史氏无奈了,没想到刘据竟也会戏谑与她,喊了一声“殿下”。
刘据:“嗯?”
史氏转过身来,斜坐在床榻正中央,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殿下说过‘凡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脱’,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若不答应妾身,那便不是君子了。”
刘据也是坐了过来,“二娘,前一个我不能答应,我出去并不是赏山游水,又苦又累,在父皇那里还讨不到好,常常弄得伤痕累累,我绝不能带着女子一起走的,也就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至于后一个,烦忧一说若是改成尽力不烦忧,我便答应。”
史氏愣愣的看他,二娘是她从前的称呼,嘴唇动了动,“殿下……”
刘据:“恩?”
烛光下,男子俊美的不可思议,身上磨砺过的气度格外惑人。
难怪总是招惹桃花,史氏心中升起一小团醋意。
“妾身不怕苦不怕累,殿下可不可带着妾身?”
“不可。”
“那殿下告诉妾身,怎么才能答应妾身‘时时刻刻在一起,永不分离’?”
佳人面若桃花,眼若琉璃,灼灼的目光直烧入心底,口里诉说着钟情。
刘据起身吹灭了室内大半的蜡烛,淡淡的说道:“未想好,明日再说。”
明日,明日不就要出行了吗?怎来得及再说?
史氏些许失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正想说如此昏暗,该如何绣白蛟?随手将针线扭在布上,放在一边,忽然间传来拉扯之力。
“——啊,殿下忽然拉妾身作甚?”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