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的宝物呈上来,眼花缭乱,这都是看的着摸不着的,史氏很快没了兴趣,合着眼打了个哈欠,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收回注意力后,耳朵微动,史氏往后退了半步,疑惑的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哪里来的说话声,远远近近,若隐若现。
听了片刻,是从地下传来的,非常细微,听着还挺远的,史氏探头往下看,并无人的样子,转过头来透过窗户看里面,里头四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木板,年代久远,最外面的皮片片剥落垂下。
房间与外面的连接是一扇紧闭的朱门,史氏犹豫的遥遥看了眼太子。
远处坐的端正的太子似有所觉的望过来,并无奇怪之处,不禁揉了揉眼睛,重新望着正在不断呈上的寿礼。
史氏侧在一边,正好有茂密的树遮挡,“这敏锐的,也就看了一眼,哼,谁让你不带我来,不守着你了,先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呢喃自语,最终还是决定下去一探,她用了点力气推开窗户,触摸到的边框锈迹斑斑,中间镶嵌的是厚实的透明晶块,遍布裂纹。
这样的窗,哪怕是皇上都没能用上。
可想而知,当时尊贵的地位。
据说是一位预知大师的住所,一度将要封为国师,然而在那足以弥天的谎言暴露后,皇上暴怒,直接封了国师楼。
史氏落地后转身关上窗户,喧嚣少了大半,底下细微的说话声大了一些,依稀听到熟悉的嗓音。
这嗓音太过独特,从前仅有在神仙友人身上听到过。
更好奇了。
寻着声音一路随着阶梯一直向下,害怕的情绪忽略不计,更多的是期待。
近了,脚步放得愈发轻,手不敢触碰到任何东西,一晃看见傅笑涯时,史氏微微瞪大眼睛。
傅笑涯?
是了,傅笑涯是万岁的人自然有时会出现在皇宫内。但是两人是真的有缘分,再小的可能都能碰上面。
常常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这在他们两人身上是例外。
傅笑涯一身紫衣,难得端庄,立得直直的,手里毕恭毕敬的捧着一卷轴似的物品。
他忽然说话,“师傅,您看看这个,是传说中的殿主的画像。”
画像……旁听的史氏面上难以言喻,难道掌门没有带走画像吗?
画像抖落下来,清晰可见的人像,史氏越看越是无奈,目光隐隐有火苗在燃烧。
远在比铜锣山更远的地方,徐贺非一个大大喷嚏,坐下的马受惊,一蹄子甩出去,人一个跟头栽进小水坑里。
后头跟着的人目瞪口呆望着他,“掌门你没事吧?”
徐贺非抹掉脸上的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沉重道,“没事,继续。”
另一个人接过画像,手白的发荧光,指尖高出一截指甲,显得尤为特别。
独特的嗓音,宛如汩汩流水,缓声道来,“确实是殿主的画像,做的不错。”
史氏忽然屏住呼吸,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是神仙友人没错了。曾经还称奇何许人物,相貌堂堂,神采绝然。
竟是这么个人物,她面上裂了一条细缝,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徒弟。
受到夸赞的傅笑涯得意,过了一会儿后,“确实?那师傅您见过殿主喽?”
师傅给出答案,“未曾,只是有幸见过其他的画像。”
“哦,原来是这样,不明白皇上为什么那么想要知道殿主,皇宫里那么多神棍不够,还要再从外面找,天下谁还能有师傅这样的本事,简直舍近求远。”
“别胡说,天下能人无数,为师算不上什么。”
傅笑涯吊儿郎当的声音,比以往多了点讨好和收敛,“是,师傅,是不是和师傅您日夜面对的那副画像很像?”
“何以见得?”
“笔触,风格都是一样的。”
“出自同一人手而已。”
“谁画的?”
师傅不明意味的瞥了他一眼。
傅笑涯讪笑,“徒儿觉得殿主肯定是师傅思念的人,年龄推算下来,也是相当。”
傅笑涯自创的戏本里她才是师娘,到了师傅这里就说殿主是师娘,虽然某种意义是一样的,但有心将她藏起来,就是好的,算他识相。
史氏往旁边走了两步,那人的容颜映入眼中,修长的身形包裹在长衫广袖里,半张脸被漆黑的面具遮掩,单独露出来的眼,幽深诡谲。
淡淡的酒味宛若实质的飘入鼻尖。
师傅正要合上画像的手一顿,傅笑涯敏锐的察觉到异样,“师傅怎么了?”
“无事,我的一个朋友到了。”男子轻声道,他看了眼画像,细心的合起来,“给皇上送去吧。”
“朋友?哪里?”傅笑涯到处看,极力感受周边的变化,然而感觉不到人。
一下意识到被师傅称之为朋友的,哪会是普通人,再从皇宫中人反向推断,眼皮一弹,忘记今日是皇上的寿宴,这么多人,如同大海捞针。
史氏笑笑,往后退了几步,声音更轻,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
“娘娘,别躲了,多日不见,您可安好?脚步轻盈如羽,想必人参已经用了,修为很是精进,不知可有兴趣位列仙班?”
几个点都对上了,确凿无疑是在说她。
史氏侧过身来,简单收拾身上的衣裙,一抖袖子,背在身后,款款走来,朗声道:
“不想能在这里见上一面,每每都是公子来找妾身的,委实不习惯。”
傅笑涯的眼倏的瞪大,牙齿打颤,“娘娘?”豁然退后好几步,“你怎的又跟着我?”
察觉氛围的不对劲,连忙换了口吻,“不是……师傅和良娣娘娘是旧友?”
史氏看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的白牙,“是啊,我们认识的时候,笑涯还没出生,一晃都这么大了。”
一副长辈对晚辈说话的口吻。
傅笑涯倒是挺习惯的,“嗯嗯,确实确实。”心里指不定道了几声师娘。
再一仔细思量,“不是,话如何能这么说,我也有二十了。”他眼咕噜一转。
师傅和良娣认识,岂不是更有可能在一起呢,想到一直念叨的事情成真,竟然有些不可思议,反而不想变成真的是怎么回事?
男子一哂笑,“已经出生,只是还没认作徒儿,笑涯,快去将画像送到皇上的手里,并将寿礼单抄录下来一份,时辰不早了,快些去吧。”
“哦,那师傅和良娣娘娘说,小辈先走了,一会会儿就过来。”傅笑涯挤挤眼,一个闪身,几个起伏便出了国师楼。
史氏定定的看向男子,一身衣裳可谓是傅笑涯的增强,在风流倜傥上更为沉淀。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点呢……
“一直以来从未询问过你的姓名,担心你是神仙,哪怕问了也不会告诉我真实的名字,但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是为皇帝卖命的,是个普通人。”
“哦?如已成仙,又为何出现在红尘?”
“说的也是。”史氏找了地方坐下,略微收收裙角,“你的名字是?”
“安世,你叫我安世吧,我不喜欢世上出现乱世,往世上子孙千代都活在安逸的世上。”
“安世。”史氏默念了一遍,加深记忆,择了个想要弄清楚的话题,“安世公子,妾身可否一看你的画像?一直听笑涯提及。”
“哦?如何提及的?”安世幽幽的一只眼定定的看向她,分辨神情。
“并无什么,只是提及安世公子一直在欣赏这幅画,很宝贝,妾身有些好奇。”
“娘娘想看,我就去给你拿。”安世垂着眼道,起身就去了后面。
去的久了,史氏跟上去,望见他手里的画像,心道:想必上面的人就是钦慕之人的。
“这是你爱慕的女子?”
安世豁然看向她,神情奇异的变化,旋即轻轻的“嗯”了一声。
得到答案后,不禁细细的观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普通的画,只不过被人细细的抹上一层细碎的金粉,看起来与众不同。
直到看到裙角的画法,她愣怔,这不是她的画像么?曾经的画像,她记得全是这样画的裙子,世上难有第二个人能画出一样的。
傅笑涯说相似,果真是相似的,只因上面的人是一个人。
不由得问道,“安世公子在二十年来就已见过妾身了么?”
安世手里一顿,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柔和,“嗯,二十年前我画的画像,只为混一口饭吃,多谢娘娘,让安世能够活到今日,年代久远,安世再次见到娘娘时,您已是太子的良娣。”
史氏哑然,本是最轻松相处的友人,忽然不敢对视。
如她守护了太子十五多年,安世何尝不是守护她多年,心中感念不已。
只可惜,那样一字不吐露,如何能知道心意?注定不能以对等的情绪回应。
当今世道,女子断无再嫁的道理,她是殿主,亦是鲁国史家贵女,更是不容许,除非时光倒流。
她艰难的道,“多谢你的爱慕,妾身已为人妇,也许下辈子,妾身能够回应你。”
安世的眉眼荡漾开来,笑的欢畅,“这是你说的。”
忽然想起自己的半仙之魄,也许真的有下辈子。
史氏杂七杂八想了许多,最终全甩出脑袋,下辈子的事,自然由下辈子的她来决定。
她咽了口口水楞楞的看他,“你……是如何有这一身本事的?师傅是谁?”
“娘娘若能告诉我,娘娘师从何人,那我也能告诉娘娘。”安世一脸的柔意,温暖且善意,同时也是危险的。
史氏心虚起来,“这个,你是知道的,无名山上……”其实,胡编乱造一个也不是不行,正要临时捏造一个。
安世已然一声叹息,“那就是了,天机不可泄露。但若娘娘想要位列仙班,安世能助你一臂之力。”
心一动,暖洋洋的,无论如何,安世总是站在她这一边,不由得道,“多谢公子美意。”
位列仙班,太子如何是好?再说太过缥缈,仅有师傅和眼前的这位安世公子说过,是真是假,难以确认。
古来至今,多少帝王追求长生不老,可每一位皇帝都是入土为安,从无一个飞升,仅有年岁较长的。
万一到了天上,天上又是何等模样?会不会到了天上,反而要做更为尊贵的神仙的奴婢?
最重要的是,天上没有太子刘据。
史氏心如磐石,道,“你能告诉我,如何能更稳固太子殿下的命格?”
一听到太子,安世垂下眼眸,恢复漠然的态度,一手点在桌子上,“已经十五年,娘娘想要再稳固一次,也是理所当然的。”
“有何办法?妾身这里还有许多酒,在太子府里,安世只管来讨。”
“暂时没有立竿见影的,和从前一样,一直做善事,会有改善。”
“好。”史氏眸子深深。
早知如此,不那么好奇的跟过来了,交给安世来决定这一切是否坦白,这样强行得知他心里的惦念,徒惹尴尬。
一时间,静静的,两人各自顿在原地,纹丝不动。
安世低下头,头发长而柔顺的顺着肩膀滑下来,世上头发最美的人都不能如他,面若白玉莹莹发亮,半张脸掩盖在面具后。
“徒弟给你添麻烦了。”
一下想到了傅笑涯,史氏笑笑,“不算麻烦,增益居多,我一直以为傅笑涯的师傅另有其人,不成想是你。”
“呵呵,笑涯这小子嘴和蚌似的,是优点亦是缺点,我也是不知道娘娘认识笑涯。”
史氏笑了笑,想到了什么,眼里一下子郑重,小心的试探,“妾身有些事想问问安世公子,安世你和皇帝是何关系?妾身听闻朝廷一直在追捕一个……”
他尖尖的下巴蹭过黑发,声音宛如在揉搓她,缱绻无比,“我也不知道,不过,经过我手里的东西,多半是给他的。”
“明白了。”这是比较复杂的关系,史氏点点头,认真的拱手,“若有稳固的法子,还请告知。”
史氏略微踌躇,“太子殿下独自一个人,妾身放心不下,想去看着太子殿下,这便告辞了。”
“好,娘娘,若有法子定会来找您的。”安世垂着脸,低声道。
从国师楼出来,史氏五味杂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