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睡梦中猛地抽离,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因为瞌睡,还困倦的揉了揉眼,朦胧中心里想着的,再这么等几日,铜锣山一行就能圆满结束。
可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从醒来到打起精神,整个过程是极快的。
正好和刚说完话的智鱼对上。
惊鸿一眼,两人的眼中神色极为相似。
智鱼一愣,为史氏的警觉感到一丝诧异,这么一点诧异旋即因为外面细微的变化,而抛之脑后。
不同于寻常极为轻的脚步,金质地的器皿划过地面,除此以外,静的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宛如原地乱转的小卷风。
史氏这才真真切切的发觉不对劲。
她握了握手掌,这个感觉……似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无法具体到什么事。
情不自禁地抬首张望,四面都是墙壁,唯一的窗户合的紧紧的,窗和门都是纸糊着的,有一处波折,好似戳穿了一个洞。
下巴的线条顿时绷紧了。
智鱼之前那番动作直接将白衾吵醒,而蜷缩在腿上,当作枕头的白衾,惊慌失措的扒拉着智鱼的手臂。
白衾咽了口口水,两鬓迅速的滴下汗水。
“放开。”智鱼咬牙切齿的道。
白衾下意识搂的更紧,“怎么了?什么放开?”
“手。”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智鱼的脸冷冰冰的像个冰块。
回神,烫伤般松开手里的手臂。
智鱼迟疑的补充道,“万一要交手,这下可就没了先机。”又犹豫片刻后,“不要怕,没事的。”
这边,史氏嫌弃白衾话多,难得给了一个狠厉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腿,从依然沉睡中的太子身边慢慢……慢慢的抽离。
说到这个姿势,她老脸一红,一觉睡得怎么说那么舒坦呢,原来一条腿架在夫君的身上了。
她轻盈的落地,回头好好的拭了拭被褥,走近智鱼,看了看白衾,“你在这里看着殿下,有人伤害殿下,就大声呼救。智鱼,我们出去看看。”
智鱼迟疑了会儿,点头。
外面的确是没有人,空荡荡的,地上还有遗留下的东西,放在平时看见,少不得要叫人来收拾干净。
特殊时期视而不见,智鱼朝着史氏摇摇头,小声道,“没人。”
走了两步,史氏下意识贴在墙壁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轮廓时,她不再探过去,伸手拨了下纸,正好能多出一块视线块。
她眯着眼,努力的看根本看不真切的人影。
这个老者依稀名为鬼叔,他双手拖着……刘髆,少年王爷脸色安详,本该团团围在中心的昌邑王,竟是单独出现在这里。
尤感意外。
假若将鬼叔和傅笑涯放在一起,她肯定会防备傅笑涯,而不是这位鬼叔,他给人藏匿于芸芸众生之感,轻易不会重视。
他此时此刻的表现,无疑证明他的实力斐然。
史氏略微踌躇,这个情况,该怎么做?
依稀能听见,“快快快。”
智鱼在身后也是张望,没多看的收回身子,看清楚史氏脸上的恻隐。
不禁感叹娘娘就和太子一个性子,幸好这时候太子不在这里,劝说一个还是比较容易的。
智鱼冷漠的道,“不要管,别忘了他多次派人暗杀太子殿下,当看不见。”
“可是这次,目前只是出尔反尔,救一半也是救。”
正要走过去,肩膀被人狠狠一扭。
智鱼冷下一张脸,“娘娘,属下敬你一声娘娘,可是您这是自作主张,可不要忘了分寸,也许您今日救下他,来日他就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话听进了耳朵,史氏灵活的一扭动,卸了肩膀上的力道,不甚愉快的看着智鱼。
“分寸二字过了,妾身不是太子妃,只要太子有登帝的可能,太子妃之位,一辈子都不能肖想,可对你我而言,我是主子,你永远是属下,别忘了分寸。”
太子登帝,依历来皇帝的秉性,少说也要广纳秀女,充实后宫。
多年来空虚太子妃位,何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史氏漠然的将“分寸”言论回击,但对于眼前的一幕,依照智鱼说的,全当看不见。
等人拖走后。
两人沿着路转了一圈,智鱼神色有悔意,亦趋亦步的跟在史氏身后,总想说话。
史氏看看他,智鱼一脸疑惑,还有一丝平日里不常见的讨好。
示意他将前面正在徘徊的男子解决了,智鱼点头,往前走过去,一个连一个,利落的敲晕,最后两个费了点功夫,追出去许久,过了一会儿,手里篡着一个长得格外瘦弱的男子。
随意甩在角落里。
“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智鱼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神色凛冽。
史氏摸了摸依然在跳的眼皮,认真的望着这群人,希望能看到特别之处。
那人脸长得像驴一样,左脸拇指大的黑痣,正中央三两根黑毛,因他时不时的抬首,无数次的晃眼。
史氏很快不忍直视的侧过脸来,抬手顺了顺碎发,交给智鱼来询问。
自然也就没看见他的眼睛亮的惊人,闪烁着畏惧、油滑的情绪,“我…我是掌门的人,保护屋里人安危。”
掌门回门的事不久前才传开的,更何况,旁人也不会知晓太子与掌门已经见过面,智鱼神色一缓,“姑且相信你,我问你,人都到哪里去了?”
“昌邑王殿下要一一审问,所以人都带走了,当场杀了十多个人,我看着确实会惊扰了屋里的大人,所以只说我们是掌门派来守着的,给了点银子,没有多为难。”
心都缓缓落下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声年轻女子尖锐的叫喊,智鱼极快的分辨出是白衾的声音,豁然看向娘娘,“是白衾!”
无暇思考,史氏宛若一阵风似的破窗户而入,想了许多种可能,本以为能抓到一个人,毕竟前前后后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不想,看了又看,心一颤,屋子里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
床榻上凌乱,仿佛被人硬拖走。
史氏注意到薄薄的白雾弥漫房间,她蹲下身探白衾的脉搏,发现人虚软无力,显然是迷汗药一类的东西。
心颤抖下,看到门开着,想也不想的直接追了出去。
后面智鱼追了两步,看了眼白衾,迟疑片刻,再追却是追不上了,狠狠的一跺脚,回过头来决定先顾着白衾。
史氏从离开房屋后,手放在脸颊上,一根红线浮现,步子加快,在过道里绕了许久,她的脚忽然一顿。
这里正是天机殿的侧门,多走几步就能离开,也因为昌邑王的人霸占,离门越近越是没人影。
红线的末端就在屋内,心头少许放松。
左看右看,见没有人,侧过身来,慢慢贴近窗口。
光线阴暗极了,史氏勉强能看到两个男子的身体轮廓,头是朝向里面的,似乎眼睛和嘴还绑着带子,身上分成三截捆上绳子,捆的结结实实。
太子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衣衫,土灰色的布衣,行人一抓一大把,这两人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仅仅从衣角布料,实在不易分辨。
史氏敛了敛眼,手指摩挲,一手摸着腰间的鞭子,虽然不利于她施展,但闯是必须闯的。
再一次左右观察,轻手轻脚的推门,细微的“咯吱咯吱”声,门成功推开直到容得下她进来的程度,一个闪身进来。
里面果然再没别人,史氏走了两步到两男子的身侧,低下身子,两人的面容一样的故意伪装的手法,眉毛和胡子处划了三道粗粗的碳粉。
看得出来一个年轻,一个年长些,史氏迅速扯掉其中一个眼睛上的布条。
辨认许久,确认是太子,史氏不禁露出一个三分庆幸三分无奈四分好笑的神情,用布条擦拭眼睛和嘴上方的碳粉。
完整的露出全貌后,太子也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眼裂开一条缝,神智昏昏沉沉的,力道极大,一挣扎差点将她挤走。
“是我,画玉。”史氏狠狠的道。
剩下那个八九不离十是昌邑王,夫君、妾身、二娘都不适合,退而其次,脱口而出的就是画玉。
太子迷迷瞪瞪的抬手就要摸她的脸。
她心里无奈,一边任由他摆弄,一边把人扛在肩膀上。
史氏架着太子走了两步,地上的人忽然“呜呜”出声,回过头来望着年轻的王爷,迟疑片刻。
嗓音压三分,“王爷,您将琳琅珠自愿让给太子殿下,我就一并救你,如何?”
挣扎不已的昌邑王,直挺挺的躺着不动分毫。
史氏摇摇头,还是算了,少年郎病态柔弱,美则美矣,可太重利益。
更何况她从心到身都站在太子这一边。
“救、救他。”太子倒在史氏的身上,闭着眼哼哼道。
地上的昌邑王猛的一弹,嘴里堵着布团,“呜呜”了两声,而后安静下来。
史氏一顿,心里复杂,“确定要救?”轻声确认。
“救。”太子抿着嘴,斩钉截铁的道。
史氏沉默,“好,先安置好您。”
……
“两拨人!调虎离山之计!”
智鱼追了出来,然而连史氏的身影也是没了踪影,索性回头,这一下发现说话的那个人不在了。
好在昏迷的六个人依然在原地,显然是顾不上直接舍弃。
智鱼推开窗和门通风,架着白衾,看着地上,艰难的弯腰伸手捡起落下的一块玉佩,眼中闪烁,“定是刺客鬼叔的人。”
“是我不好。”白衾垂着头,眼泪直直流淌下来,“我太害怕了,一动不敢动。”
“是迷药,不是你的错。”智鱼安慰道。
白衾少许恢复,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定定神,回忆的道:“是个长得很丑,人很瘦的男人,他年纪很大。”
“鬼叔。”智鱼念了一遍名字,细细咀嚼,仿佛想咬碎,“有意不去掺和,屡屡放走他们,没想到爬到头上来了。”
妈的……失算。
智鱼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白衾六神无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迷迷糊糊的,看见人进来,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办,殿下和娘娘都不见了!”
智鱼想了许多,笃定道:“还是得去找掌门,问问鬼叔到底和这里有何渊源,非要以伤害两位殿下为筹码,整垮这里。”
“好好好,我们走!”
“嗯。”智鱼眉头皱的死紧。
掌门如今已“回殿”,要见掌门自然容易,喊了一句抓到刺客,直接来人捆走六个人。
下人装扮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请智鱼上去面见掌门。
智鱼匆匆点头,见了掌门,简单说了发生的事情。
好不容易糊弄住所有人能喘两口气的徐贺非,脸色大变,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两位殿下!?”
“是。”
“娘娘呢?娘娘在哪里?”徐贺非眉头皱的死紧,着急询问。
“娘娘追出去了,也是下落不明,我来是想问,鬼叔和天机殿到底怎么回事?”智鱼一手放佩剑上,来势汹汹。
徐贺非神色好转,复又懒洋洋的。
他听到后面的问题,摩挲下巴,“这个嘛,上次托他杀个人,天机殿正逢穷的时候,鬼叔没收到钱,所以……”
智鱼看着徐贺非吊儿郎当的态度,头上青筋暴起,骨节滚动,眼看就要拔剑相对。
门“嘎吱嘎吱”的开了,智鱼想都没想过会是史氏,他瞪大眼睛。
一身灰头土脸的史氏扶着一身布衣的太子慢慢进门。
后面还有个人在道,“哎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掌门他们……”
“下去,这是贵客。”掌门冷着脸道,殷勤的起身帮着搀扶着太子。
智鱼扬眉,手从剑上放下来,难以置信,“这……娘娘,您……”根本说不出话来。
史氏疲倦的将太子托付给智鱼,“你好好看着夫君,还有点事。”
“好…好……”智鱼讷讷的点头,等人走了,他懊恼没有将鬼叔的事和娘娘说。
徐贺非殷勤的扶着太子坐下后,“放心,娘娘没事的,傅笑涯也正在抓鬼叔呢,说不定很快就能擒拿住人!”
智鱼冷冷的眯着眼看他,“没钱你还请人杀人?赊账?如果娘娘伤了一根寒毛,拿你是问!”
“哈哈。”徐贺非全然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