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非沉默,忽然起身施礼,仿佛放下无形的枷锁,道:
“娘娘说的是,小的这就去找孟太颜之母莲桦,还望傅兄也能同时去抓获这一群人。”
“慢着。”太子眸子微闪,手里拿着茶杯来回把玩,此杯在蜡烛光芒下,与指尖接触的位置,晶莹剔透。
徐贺非愣怔回头,“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一霎那,心里杂七杂八想的很多。
傅笑涯撑着下巴,歪在椅子上,摇晃着脑袋抖擞着换了个姿势躺着,沉吟该如何擒获那群人,但依照他的性子,说不定也在思考怎么离开铜锣山。
太子话语正好在此时落下,温温吞吞,“徐掌门记忆里的殿主是何等模样?我回东宫后,也可为徐掌门打听一二。”
熟知太子心性的,便知道他这是好奇的紧了,从始至终对这位天机殿的殿主格外的在意。
徐贺非顿时放下心来,神色奇怪的看太子,那神情仿佛在看头上长角的人,这人还在询问世上何人的头上会有角。
身怀宝物而不自知。
直看的太子想摸自己的脸沾了什么东西。
傅笑涯的眼神乱晃,“殿主?在下能看看殿主长的什么样吗?也许在下能帮太子这个忙呢。”
氛围微妙的变化。
太子看向他,对他的脸色略微好转,“笑涯公子有心了。”
“哪里哪里,看太子殿下那么好奇,引得在下也很想看看是如何风姿绝色的人,惹得太子恋恋不忘。
听说殿主算命算的好,改运也改的好,偶尔在京中的几位大臣喝醉酒后听见个几句,若有机会,在下也想算算命,这一辈子终究能活多久。”
傅笑涯说这话,奉承居多,但凡懂天机殿内情的,都知道天机殿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江湖组织,只有殿主是有真本事的,但是总有人怀疑这只是天机殿放出来造势的。
史氏笑笑,认真的看傅笑涯的眉心,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撑在下巴:
“笑涯公子是个亦正亦邪的人,多半会豪迈一生,泯灭于最畅快的江湖。”
傅笑涯愣愣的看她,好半会儿,忽然道:“该不会这个殿主是女子吧?”
话一出口,本在介意二娘与傅笑涯说话的太子,尚未聚起的心结,荡然无存。
太子看看二娘,忽然意识到,当面对着一个女子,表露出痴迷,是件对不起二娘的事,需得好好安抚,于是安抚道:
“如此多年过去,长的肯定没二娘好看。”
话音刚落,徐贺非掌门连连咳嗽,从旁边拿了块布捂住嘴,很是辛苦。
史氏也是差点呛到,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开心,口里模糊的道:
“殿主已经消失多年,是否有这个人,都尚不可知的,徐掌门,你可能说说殿主详细的特征?”
一边使了个眼色,谁知,徐贺非完全没往她这边看。
徐贺非精神抖擞,心道这又是一个说好话的时机,忙不迭的道:
“这个……徐某很小的时候见过殿主一面,头上满是珠翠,仿若天上星星,身穿九彩凤霞,身子轻盈如燕,肤白貌美,唇不点而红,腰一手可握。
当然,徐某从未近过殿主的身,往往在殿外遥遥一望,到今日,记忆犹新,不敢有丝毫捷越之心。”
“这么美?”傅笑涯听的口水直流,“画像可有?能否让在下一观?难道还能与师娘相比。”
史氏捂着嘴,狠狠刮了傅笑涯一眼,某种意义上是真相了。
徐贺非卡壳,强作镇定的道:“画像已经收起来了,以往总是睹物思人,如今才明白,思念是藏在心中的,不是身外之物。”
“哦。”傅笑涯再没了声音。
太子道,“那你说一说曾经的事情。”
一入耳,徐贺非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徐某走火入魔,满脑子的记忆真真是没留住多少,这样,徐某记得的尽数告诉太子殿下,为数不多。”
“好,你说。”
史氏见太子的神色认真,不由得摇摇头,侧过脸来无意间瞧见傅笑涯的神情,不禁愣怔。
傅笑涯的神情竟然也是认真的。
是了,傅笑涯本可以远走高飞,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对这个地方有图谋才会留下来,对殿主感兴趣……
那就是和背后的势力有关,可是傅笑涯若是代表皇帝的眼睛,更是不能和他讲了,希望徐贺非不要说太多。
声音缓缓的,带点沧桑。
“二十多年前,殿主想改一个人的命,此人据说是她最爱,为了这个男人,离开了天机殿,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杳无音讯。”
史氏放在腿上的一只手微动,思绪陷入从前,那时太子的命格有多凶险,外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幸好都过去了,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天机殿也是渐渐落魄,从前是不屑与其他江湖势力一般见识,现如今是不敢正面对上。”
太子手指点在桌子上,“你可知道她从何处来?是哪里人士?”
冷不丁将心里话说出来,“家乡是鲁国那一带……”徐贺非差点咬掉舌头,再多说下去明显就是在说娘娘。
补救般的说道:“记忆中殿主喜欢穿红衣,性格稳重,没有正式的名字,常以殿主为称呼。”
史氏稍稍心平气和。
傅笑涯插嘴道:“我看你也是个武功不俗的,你们又是如何甘心听命于殿主的?我记得殿主只是一个普通算命的。”
“这个啊,徐某本应该在十岁那年折损的,家徒四壁,家父欠下百两多的赌债,我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一日有位容貌清丽的女子,她的年纪约在十多岁的模样,她靠近我拍了下我的肩膀,告诉我第二日凌晨在村子红杏树下等着,天没亮就要开始等,如果我心善,那么一辈子荣华富贵,如果品性不佳,则命绝于此。”
傅笑涯催促道:“然后,然后。”
“徐某那时年幼,饿的爬不动,害怕遇上歹人,于是躲在树下阴影处,不久后,路上有一马车经过,我看见地上多了一块玉佩,捡起来后,又躲回原地。”
“玉佩一定很重要。”傅笑涯这么说道。
徐贺非给予肯定,“是,玉佩价值千金,乃是一位已经仙逝的大师最后的作品,我那时拿到这玉佩,肚子饥饿难忍,我当时就可以直接去当铺将玉佩当掉,好饱饭一顿,那时我一动不动的坐着,一直等到马车再次回来,我还给了他。”
“说不定就是骗你的,看你快要不行了,给你选择,你要是悄无声息在那里没了,她也没有损失不是?”傅笑涯不屑地摇摇头。
“后面的你听了,便都明白。”徐贺非笑的开怀。
“你说,你说。”傅笑涯没好气的道。
“原来他是先皇的下人,奉命将这玉佩送往皇宫,如果途中丢失,那将是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他很感激我,也因为祖上是书香世家,这一辈子最是重恩情,接我到他家,做他们家的客卿,请人教我念书武功,一直直到二十五岁,我再三严明该过自己的生活才离开的。”
太子点头,“不错,这番机遇看起来没有大富大贵,但让你过了一段温暖日子,养成了你温厚的性格,全无一般权贵的劣习。”
“是,人生最宝贵的不是什么金钱和地位,而是温暖的人生,出来后,意外进了天机殿,遥遥一望,殿主的容颜闯入我的眼睛,我便知道后半辈子,我该待在天机殿。”
徐贺非的神情很是怅惘,“几年前我遇到了相伴一生的伴侣,两串琳琅珠就是夫人的嫁妆里面的,兜兜转转,没想到能与两位朝堂上最耀眼的两位殿下牵扯上,也是莫名的缘分,果真应了荣华富贵之相。”
还有一句没敢说,没想到因为琳琅珠,能再一次见到殿主,真真是恍如在梦中。
太子笑笑,犹记得琳琅珠是一个赌徒的女儿献给天机殿的,欠下的赌债也是一百多两,真是难言的缘分。
可能为了隐藏,对外说献上的红玉珠独独一个,而不是两个。
史氏亦是笑笑,过往如烟如雾,心爱的人在身边的“此时此刻”才是踏实的,敛了敛眸子欢快道,“徐掌门有这样的人生真好。”
“是,娘娘说的是,徐某心里甚是感激。”徐贺非虔诚的低下头。
听到这里,傅笑涯心里姑且认定殿主有算命的本事,舔舔嘴唇,“掌门以为,殿主除了出神入化的算命测命以外,可有其他的本领?”
徐贺非摇头,“这一辈子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也许找到天机殿的主殿所在之处,找主殿的掌门,便能知道,这里只不过是当年走散的一小簇人团在一起取暖罢了。”
“为何走散?”这一次是史氏问的。
“当年灾荒,新继任的大掌门不服众,其中有人不满,时常挑拨离间,闹得兄弟们鸡犬不宁,一直直到一次渡河,竟然有人砍断了船的绳索!导致我们这艘船分离。
后来虽然对外一致自称天机殿,但是各自为政,各个殿之间碰面的时候,互相不服,是以少有来往。常常以实力强弱,来区分主殿分殿。”
史氏敛了敛眼眸,多年不曾在意,竟是这般内情。
她心中复杂,缓缓的道:“安好便是好,既然互相不对付,也没必要硬在一起,这样挺好的。夫君,若有得空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几个殿,徐掌门这里,怕是真问不出什么。”
说这番话,一来她还是想念天机殿的,若有机会与爱人一起去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二来,徐贺非已经知道她就是殿主,可不要露馅了,是以催促离开。
“是的,娘娘,徐…也认为各自为政挺好的。”徐贺非念到自称时很轻。
“嗯。”太子点点头,倒是没有多想。
傅笑涯忽然起身,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撩头发,两手一握。
“那在下先行一步,先去擒获那一批人,徐掌门记得将琳琅珠留下,太子殿下,在我将琳琅珠给你的那一刻,你我便两清,无事可不要来找我。”
傅笑涯认真的说完后,侧过头看向史氏,口型说道:娘娘,千万千万别来找我,想见会见的。
“好,你去吧。”太子淡淡的道。
傅笑涯脚上一点地,接连几个借力,留下几个脚印后,落到顶梁柱之间的横杆,在柱子上走动,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这一下看的真真切切,徐贺非一脸铁青的看着屋顶,“这屋子真的不安稳,屋顶和地上都是能进来的。”
屋顶指的傅笑涯,地下指的太子夫妇。
史氏轻笑出声,“换而言之,掌门要出去,有三条路可走,无事的时候,多多留意屋顶和地下的通道,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是,娘娘。”徐贺非听话的点头应是。
太子也道:“那便如此。”他侧耳倾听旁边的动静,甚是小声。
他道,“不知掌门可有发现周遭很是安静?”
徐贺非认真听,神情慎重,倒不是觉得是太子做的,于是讨教,“这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的好似已入夜晚。”
太子叹息,竟是忽然先说其他,“曾想从正门拜访徐掌门,可惜不得入内。”
徐贺非讪然,“对不住殿下,您身上并无显著特征,难以辨别。”
太子脸色转好,痛快的道:“在前往地下道的途中,路上沸沸扬扬的传昌邑王一条腿受伤,而且那一伙人还正准备下药,怕是要昌邑王死在这里才好。”
史氏心里腹诽道:若不是同时盯上了太子,真想助一臂之力。
“这!”徐贺非想起傅笑涯,心中稍定,“以傅兄的身手定能阻止。”
太子没了话,提醒一下即可,多的不必再说。
史氏却是摇摇头,她温声道:“掌门该宣布从‘外出’回到殿内,以稳定人心,他们如此猖狂,也是因为趁着掌门不在,才会如此,掌门人在,巨大的天机殿才能转动。”
徐贺非叹气,“曾因一念之差,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如今剩下三成而已。”
“当初羸弱的殿主能让天机殿所有人听命于她,掌门有何不可以的呢?”
徐贺非侧过头来,许久摇摇头,当初殿主可不羸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