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跟在他身后穿过野地，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钟以后，周淮安好像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附近不像是有人家……周先生，你说你曾经来过，你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七八年了。”周淮安脚步顿了顿，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好像也有点不确定，“不过当年那事以后，这地方确实就没人住了。”

　　“为什么？”

　　周淮安耸耸肩：“太偏了，交通不大方便，而且……”他笑了笑，“你说呢？那么大的一场火里面的人烧得焦炭似的，警察说是谋杀，到现在里面还当是悬案存着档。本来就没几家邻居，这么一来……大概后来断断续续地都搬走了。啊，对了，没走错，不远了。”

　　前面是两辆车，看到两个人过来，从其中一辆的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男人，对着周淮安点了点头，把钥匙交给了他之后，便上车离开了。

　　林苒没吱声，直接上了车，不知道为什么，下了火车之后，一路上她都觉得很奇怪。坐在出租车上，她特意留意了几次，没有发现半个人跟踪，这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大寻常。

　　一辆车子飞快地在荒郊野外跑过，拐进行人稀少的城镇里。周淮安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接了个电话，“嗯”了两声放下，回头对着托着下巴坐在副驾驶上的林苒笑了笑：“他的反应果然和我预料得差不多，往这边来了，当初还真让你把他研究透了。”

　　林苒没吱声。

　　“把安全带系上。”周淮安提醒了一句。

　　林苒挑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全带，没理会他：“他和周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被你算计了一大圈，总该告诉我了吧？”

　　“盟友关系，曾经的。”周淮安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要说共同点，就是想在有生之年找到如何成王的方法，只不过周家的老爷子，也就是你的外公后来看清了这个急于崭露头角的年轻人的真面目，用了挺大办法才急流勇退，后来……老爷子还没做完事，就去世了。”

　　林苒几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好像回忆着什么，随后笑了笑：“我高中毕业的那段时间我出门看见了墙上贴的广告，还有邮箱里关于自助游的宣传册，都是他放的吧？故意把我引导过去……伍子平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我告诉他的。”周淮安笑了笑，“他来找我要你的下落，理由是……他知道我隐瞒的秘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林苒扶着额头笑出来，摇摇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伍子平这么逗？”

　　“找你其实很容易，你母亲身边从开始就有我安排的人，不过我没告诉伍子平，只答应他，用我自己的方法，把你引到他的面前来……不过后来我想，那个秘密又怎么样，老子想护着谁想杀谁他一个老头子管得了我？”周淮安突然急转了个弯，林苒一没留神，头磕在车窗上，呲牙咧嘴地抱着脑袋低咒了一句，周淮安打开车窗，叼了根烟在嘴里，“叫你系安全带吧，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我把你引到那个地方，注意到那个自助游的路线了么？你这么聪明，又在找不着向导的时候，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那个路线，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想通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了，结果没想到，你当时居然没上钩，直接把宣传册给扔了。”

　　林苒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我以后老了，一定离那些排着队等着扶我过马路的小孩远点……”她突然打住，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

　　周淮安瞟了她一眼：“怎么，提起往事，想起谁了？”

　　林苒挑起眼角：“有你什么事？”

　　周淮安撇撇嘴，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林苒，你当真的么？对莫执……”

　　林苒抓抓头发，用力往旁边甩了一下，有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你管得倒宽……”她把头扭向窗外，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都是成年人，逢场作戏也好，排遣寂寞也好，什么当真不当真的……我甚至不知道这份心情能不能保持到将来，但是关于我查当年林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你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周淮安突然大笑起来，腾出手来用力在林苒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别说瞎话了，我跟你交个底，因为你母亲身边眼线的原因，我算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色？不当真？不当真你为什么不天天呆在宿舍？还没事就跑回他那边别墅住着干什么，不嫌路上折腾？”

　　“闭嘴。”林苒伸手想揍周淮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淮安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见林苒的脸上突然拢上某种说不出的哀伤神色，那么好看……却那么脆弱，他忍不住呼吸一滞，轻轻地叫了一声：“林苒？”

　　林苒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当真不当真的，还能怎么样？”

　　周淮安脸色一变：“你……”

　　“我怎么？和伍子平乔敬义他们这些人一样，每天都是算计着人的感情过活？”林苒嗤笑一声，“你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有。”

　　“林苒，你听我说，你和他们那些人从来都不一样……”

　　“行了，”林苒挥手打断他，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笑了出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等着我这句话呢么，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去死的，我惜命的很。”

　　她累极了一样地靠在那里，眼睛底下有一圈淡淡的，睫毛打出来的阴影：“我现在关注点甚至都没放在他们的身上去……我就一心只想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在周淮安眼珠表面划过，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对你做些什么，林靖和当年的事情，也跟他没有太多的关系。”

　　“为什么？”

　　“为了你。”周淮安说，“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不让你知道。”

　　林苒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显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

　　在知道了那些之后……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伍子平要保护她。

　　“他不会和人相处，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你的母亲或许跟你说过这个。伍子平从来不怕死，我想他也没拿过你的威胁或者什么事情当回事，可是他再也没有靠近过你，为什么？”周淮安没等林苒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因为他觉得内疚，他想补偿。”

　　林苒挑挑眉：“他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大概野兽总是比人的直觉来得敏锐？”周淮安耸耸肩，“我想解释……可是他不听，伍子平固执了一辈子，偏执了一辈子，从来不肯听人说话，他认定了有人要害你，然后……”

　　“狂犬病犯了。”林苒接下句，她用着那个有些侮辱意味的玩笑词，可是脸上却没有玩笑的意思，沉沉地看着前方，脸上有悲意一闪而过，“伍子平疯起来谁都拉不住……”

　　周淮安摇摇头：“林苒你真是……”

　　两个人就此相对默默无语。那么多的人死了，可是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们都要面对自己的责任……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淮安终于把车停了下来，林苒跟在他后面下了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墓碑前有一束花，居然没有完全干枯。她跟着周淮安走到那墓前，看着墓碑黑白照片上的一个年轻女人。女人长着一张圆脸，嘴角带着的温柔的笑容，眼睛和周夕雪十分相像，好像离着生死，也能让注视着她黑白照片的人感觉到善意。

　　“这是我母亲，”周淮安半蹲下身来，伸手抚摸着那张照片，“当年我父亲被卷进一桩事里，自身难保，为了保护我外公外婆，只能在这儿立个碑，连名字都没办法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