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张元春洗完澡便回到床上躺着了。她想起今天在学校的情形,心里不由得像乐开花一样高兴。
这时,张迎春轻手轻脚地爬了过来,静静地伏在了张元春的身边。
“姐姐......”张迎春轻声地唤了一句。
“嗯......”张元春顿时打住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歪过头望着张迎春。
“姐姐,你们班的班主任换了没?”
“换了啊,现在缪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
“班长换了没?”
“缪老师还没宣布谁是班长,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是李然来担任我们班的班长。”
“李然哥哥么?”
“是啊。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李然一直都是班长,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觉得他做班长最好了。”张元春有点得意地说道。
“那你喜欢他么?”张迎春突然冒出了一句。
“喜欢啊。”张元春似乎并没有多想,随口就说了出来。
“噢......”张迎春似乎显得很是失落。过了一会,她方才又小声地问道:“那个,姐姐,你喜欢李然哥哥,那李然哥哥喜欢你么?”
“啊......”张元春这时才发现张迎春话里有话,于是她便随便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张迎春似乎不依不饶,紧追着问道:“那他今天为什么给你糖啊?”
“啊......”张元春这下显得更加吃惊了。她嗫嚅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他为什么要给你糖吃啊?”张迎春突然撅起了嘴巴,显得很不开心。
张元春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那个我帮他包书皮了,所以他就给我糖吃了。”
“不是他主动给你么?”
“不是。”
“噢......”张迎春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张迎春翻了个身,没多久便昏昏然睡着了。
夜色正浓,夏风怡人。张元春静静地躺在床上,尽兴地感受着四周的静谧。她想着刚才张迎春的话语,心头禁不住一阵懊恼。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素来心高气傲,脾气倔强。稍稍有点不如意便会独自怄气,对谁都不理不睬。
想着想着,张元春的思绪突然又转到了李然身上。她想起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李然说让自己教他包书皮,可是包书皮不是开学的时候才会做的么?没有新书怎么要包书皮呢?李然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张元春想了许久,终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阵困意袭来,张元春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她悠悠地翻了个身,没过多久,也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夜来南风风满窗,
月影沉沉夜未央。
青梅消得黄花尽,
竹马声声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张元春便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四下张望一番,随即又无力地把脑袋扔在了枕头上。
两个妹妹依旧还在熟睡,奶奶魏春花似乎也早已经起床了。张元春知道奶奶肯定是起床烧早饭了。奶奶时常会跟她说自己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与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还不如起床做点事情呢。
张元春又在床上赖了一会,方才起身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夏日清晨的空气真是清新啊。扑面而来的晨风似乎还残留着夜梦的味道,薄薄的,凉凉的。张元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转身走进了厨房。
低矮的厨房里光亮不足,视线模糊。悬在梁间的电灯泡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油污,生生遮住了灯泡发出的大部分光线。灶台是豫西一带常见的样式,两锅两灶,大小不一。
魏春花正站在灶台前方忙活着。她似乎丝毫不受到厨房里光线不足的影响,轻车熟路般地准备着早饭的食材。
张元春轻声唤了句奶奶,便习惯性地走到了灶台后方,在灶眼前坐了下来。这个灶台是张龙飞前几年亲手搭建的,当时花费了他不少的心思。在灶台完工的时候,趁着水泥墙面未干,张龙飞还特意在灶眼两侧用小树枝划了两行小字:
燧人取火
张氏有味
一开始的时候张元春不知道这副对联的意思,后来她上学了,读书多了,方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天长日久,那几个小字已然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出它们笔锋的清秀。瞧着那几个小字,张元春突然想起了父亲的模样,心头顿时一片黯然。
灶膛里已经生好火了。明亮发黄的火苗在狭小的灶膛里乱窜,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呼呼的风声。张元春盯着那些飘忽不定的火苗呆呆地出了神,直到灶膛里柴草燃尽,火苗熄灭后方才猛地回过神来。
张元春连忙抓起一大把柴草,一股脑儿地塞进了灶膛里。随即她又闭上风门的挡板,静待着死灰复燃。谁知,“呼”地一声闷响,一股浓烟从挡板间钻了出来,呛得张元春猛咳了几声。
魏春花抬眼隔着烟囱望了下咳嗽不止的张元春,随即便慢声细语地问道:“丫头,咋着啦?呛着啦?”
“嗯,草填多了。”张元春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魏春花往锅里舀了点水,盖好了锅盖,随即又慢声说道:“这个烧火做饭和居家过日子其实一个道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太贪,太贪了就会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催生罪恶,而罪恶则会最终走向死亡。”
“啊......”张元春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句。她实在是听不明白奶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春花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孙女的异样,依旧一边忙碌一边喃喃地说道:“这个人呢,活一辈子不容易,想要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更是不容易。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求得一个心安理得才行。凡是都莫要强求,顺其自然就好了。小学生上学就要好好学习,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元春听着奶奶的絮絮叨叨,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奶奶是话里有话,似乎言语间都指向着自己。张元春这时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昨晚和张迎春的对话肯定是被奶奶听到了。
想到这,张元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的小秘密竟然被大人知道了,恼的是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张元春茫然不知所措,伸手拉开了风门的挡板。灶膛里的柴草烧得正旺,黄亮亮的火苗呼呼地燎烤着黑乎乎的锅底,热力十足。
张元春心事重重地烧好了早饭,便赶紧跑出了厨房。她先是把俩妹妹喊醒了,又跑到林妙香的房间,帮着张惜春穿好了衣服。
“姐姐......”张惜春睡眼朦胧地呆坐在床上,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
“嗯......”张元春轻轻地应了一声,伸手把张惜春抱下床来。
“姐姐,我们幼儿园好漂亮啊,比以前的幼儿园漂亮多了。”这学期张惜春被林妙香送到了河下镇上的幼儿园上学。镇上的幼儿园的条件比村上的幼儿园好多了,年幼的张惜春忍不住向姐姐炫耀起来。
“噢......那你在学校一定要乖啊,不许随便哭鼻子,要按时吃饭,听老师的话。”张元春本能地展现了作为姐姐的本能,言语间都体现着对小妹妹的关心。
林妙香正站在一边静静地梳着头发,不时地抬眼瞧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儿。她见张元春像个小大人一般地叮嘱着妹妹,心里顿时一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妈妈,你笑什么呀?”张惜春抬起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拉扯着自己头发。
林妙香俯下身子,帮着张惜春梳了几下头发。“妹妹这么听话,妈妈高兴的啊。”
张惜春见妈妈一大早就表扬自己,顿时高兴得咯咯地笑着跑出了房间。林妙香见张元春的头发扎得有些凌乱,便伸手解开那粉红色的皮筋,重新帮张元春扎好了头发。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在一起吃完了早饭,张元春便带着两个妹妹上学去了。林妙香先是给张小浑喂了饭,又把孩子们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干净晾晒了,这才系上婴儿背带,把张小浑牢牢地背在身上。
待张惜春背着小书包慢腾腾地爬上三轮车后,站在一边的魏春华突然开口说道:“妙香啊,你要是实在太累,就把小浑和惜春放在家里,我还是能照看他们姐妹俩的。”
“不用了,妈。本来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哪能还要你来帮我照顾孩子们呢?我要是实在对付不过来,我会跟你说的。”说着,林妙香便推过三轮车,快步地走出了家门。
魏春花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望着林妙香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突然涌过了一丝莫名的神情。
六郎山上依旧一片绿意,郁郁葱葱。清晨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正在埋头赶路,行色匆匆。
林妙香也推着三轮车费力地走在六郎山的山路上。上坡的路固然难走,下坡的时候,林妙香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像别人那般骑着车子顺势而下。只是每每走到张龙飞出事的那个地方的时候,林妙香总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情不自禁地就落下泪来。若不是带着孩子,林妙香好想跑过去大哭一声,质问那些丑陋的石头为何要夺取她丈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