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面圣的诏令来得比预料中的要快得多。
程云淓她们刚刚在卢家别院安顿下来的第三天下午,便有小黄门上门,下了皇帝诏令宣程云淓明日一早进宫。
程云淓:......这么快?
周嬷嬷:......规矩还没学好,这可怎么办?
那日天还未亮,周嬷嬷便带了侍女将程云淓唤醒,给她熟悉打扮,换了一身漂亮的轻绢半臂襦裙,披了披帛,梳了一个年轻小娘子的小高髻,戴了金灿灿的头饰。想给她涂脂抹粉的时候,却被程云淓严拒了。
那涂的惨白,又贴花钿又画斜红、妆靥的,实在与她审美不合。所以她自己擦了带防晒的保湿BB霜润了个色,简单修了修眉毛,夹了夹睫毛,贴了个花钿,涂了个咬唇妆,便好了。
“程娘子......”周嬷嬷欲言又止,这根本不能算什么妆容呀,太素了。
“无妨,进宫谢恩的,儿还年幼,毋需化妆。”程云淓不在意地道。
周嬷嬷更加欲言又止。
她们的理念还是不合,程云淓觉得十六岁还是个孩子,高中学生可不是年幼么?周嬷嬷却觉得,十六了,贵妃娘娘十六岁的时候,都进宫两年,怀了小皇子了......
程云淓被周嬷嬷和侍女簇拥着出了门,门口小黄门和宫中来车已然等了一会儿了。周嬷嬷见是不认识的小黄门,心中惴惴,赶紧追着塞了块金子,才不放心地搀了程云淓上车。
“程娘子切记,俯首垂眼,切勿多言。”周嬷嬷在她耳边叮嘱道。
程云淓被她搞得也紧张起来。她是民女,进宫是天大的荣誉,不可带侍女相陪,自己的规矩也没怎么学熟悉,以往宫斗剧看得太多,总觉得宫里都是危险,步步惊心嘛。皇帝大大好说话吗?脾气性子如何?秦征卢昭都不在长安,没人护着,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什么人,在宫中就被咔嚓了,那可就惨了。
等到天微微亮了,车辆粼粼而过,停在一处宫门前,小黄门扶了程云淓下车,却看到另一辆车也缓缓驶了过来,撩开车帘,便是小陈大夫了。
看着小陈大夫也没化那么吓人的妆,程云淓松了一口气,在宫城内不敢乱动,两人只能相视而笑,双手交握在胸前,略垂了头,跟着领路的太监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往内殿而去。
她们被带到一个宣政殿外廊等候,外廊下站了许多噤声肃立,等着召见的朝臣,却只有她二人是小娘子,有些不知其缘的朝臣便背着手朝她们看过来。两人也不避嫌,更未低头含羞,倒是大方地看回去,程云淓还微笑点头,把人吓得赶紧收回目光,不喜地板了脸。
日头慢慢升起来,雨季的日头并不热烈,空气中湿度却大。今日据说没有大朝,也就是皇帝大大日常办公时间。程云淓看这殿外等着的朝臣的人流量,不由得咂舌,若这一殿的事务都要今日一日处理完,陛下大大得累出个好歹了吧?辛苦辛苦啊。
两人在廊下等着,因为别人都很肃静,她们也不好怎么交谈,一直等到临近中午,天上飘起一阵阴云将并不热烈的太阳遮住了,眼看便要下雨,殿内才有小太监匆匆而来,宣女御医及程娘子觐见。
两人都一阵紧张,相互悄悄握了握手,一前一后头也不敢抬地快步跟着小太监进了勤政殿,见殿中央摆着两个垫子,便走上去跪拜叩首,提了声音道:“民女微臣程氏云淓陈氏荷娘,拜见陛下。”
“起来罢,赐座。”
头顶传来中老年男人的浑厚声音,带了点疲惫和慵懒,仿佛是工作了大半日有些太累的样子。
小太监捧着两个坐垫,放在了一侧小案边,二人再次叩谢,赶紧走过去跪坐下来。
此时程云淓才看到,这四面窗子大开的勤政殿两边,席地而坐满了一溜一溜的朝臣,一个一个的都穿朱着紫,显见得都是高官。这年月没有椅子沙发,大家的日常坐姿便是脱了靴子鞋子,穿着雪白的袜袋跪坐在垫子上,十分地违背人体工学。
程云淓偷偷地朝正前方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盘腿胡坐在一张雕龙画凤的矮矮胡床上,手中拿着一卷文书,伸长了胳膊眯着眼睛看着。
程云淓暗自点头:五十多岁的皇帝大大老花眼了。
“这二位便是令朕之大晋子民不再殁与天花之毒的巾帼女杰!”皇帝大大放下手中文书,带着上位者俯就的体恤,“慈爱”地笑看着二位娘子。
两旁大臣纷纷附和,一声一声均赞的是因陛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外退强敌,内重民生,民间才涌现这等奇才。
皇帝大大听得很开心,满意地捻着胡子点头,道:“朕已下旨,令御医陈氏负责推行握大晋子民之种痘事宜,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太医署及户部当全力配合之。”
朝臣堆中有两位立时直起腰来,郑重叉手“诺”之。
此时,有一穿着紫色官袍的三十出头的朝臣半直起腰来,叉手行了一礼,微笑道:“陛下,有关种痘防疫,臣有一事略有不明,正好御医陈氏近在咫尺,臣有心问之,不知当问不当问。”
“蔡尚书有何疑问?”皇帝大大也带着微笑“亲切”道。
兵部尚书蔡茂叉了手,略长的面庞上依旧挂着微笑,道:“沙洲疫情紧急,臣心急如焚,天花之毒危害我大晋子民已久,举全国之力,历经数十、数百载,遍寻医学典籍及药方,也不曾攻克。下官只是不明,此次陈......御医怎会犹如神助一般,茅塞顿开,发现此对抗疫情之法?”
程云淓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南方门阀中比郭大将军还要声明显赫的兵部尚书蔡茂,他个子略高,身材魁梧,一对浓眉,说话声音却带着些许南方的柔软口音,蛮好听的,只是态度却冷漠又斩钉截铁,表示坚决不信。
“陈氏,你说呢?”皇帝大大似笑非笑地问道。
“圣上,蔡郎君,”小陈大夫并未抬眼,平静答道:“其实在未生过天花之人身体上种牛痘一法,也并非微臣所创。敦煌地处西域,胡儿街往来胡商甚多,其中不乏各地胡医,虽良莠不齐,却也有精通一技者。微臣作为医者,常在街头巷尾走动,听闻此法已久。疫情骤发之时,微臣所熟识之人中,有好几位身困疫情,有性命之忧。微臣内心焦急,不管不顾地鲁莽尝试,却不想误打误撞得到了种牛痘免疫之法,也是圣上天威眷顾,让微臣有此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