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小的戴姳娘背着小手非常认真地与面前那位十五六岁的学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月字诗,很快便占了上风。那学子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是思考越是紧张,越是紧张越是想不起来,恶性循环了。尤其面对的还是这般小的小娘子,当他迟疑了两三次之后,整个人就有崩溃的迹象了,身后他的书院同学们、教授们一根一个气得倒仰,恨不得冲上去替他说。
然而,当他们在底下七嘴八舌地背出几句之后,却发现那个漂亮得像小仙女一般的小娘子背着小手,一句一句,一句一句,总能比他们说得多,说得好。
而且,这些诗句怎么都不曾听过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慢慢的,那学子已然发不出声音来了,他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又看看身后的山长、教授、先生和同学们,他们与他一样,都在吃惊地望着这小娘子声情并茂地念着:
妍娘已然忘却了自家在对飞花逐月令,并没有注意到对手已经停止了对诗,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首诗歌中去了。
小小的小娘子,宝石般的黑眼睛中泛着晶莹的光芒,像那月色融进了水面,撒下点点细碎的银光。她伸出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指,认真地提着问,道: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然后轻轻摇着头上的小啾啾,充满了童稚的怜悯,娓娓述道: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小小的胳膊向着空中卷起的温柔的江水挥过去,仿佛在撩起一串晶莹的水珠,那水珠飞向半空,有飞鸟掠过,有鱼儿跃起: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程云淓手抚着肚子,听得眼泪轻轻涌起,不禁发起痴来。肚子里的宝宝也仿佛感受到了姳娘用童稚的声音营造出来的那绝美的意境,轻轻地在里面动起来。
“天哪!”妍娘在身后轻轻喊着,“我家姳娘......”
我家姳娘,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般敏感的情愫、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竟然有这般敏锐的触感和才情。
我家姳娘,她以后会成为一名伟大的诗人吗?
“老身说过,姳娘很聪颖。”施氏夫人又是骄傲,又是欣慰地喃喃道,程云淓表示同意地拉住了她的手。
整个落枫亭中的文人墨客都被这小小的小娘子惊呆了。
这诗被她绘声绘色地朗诵出来,身临其境、如听仙乐一般,那江边两岸的灯火和照耀着江水的明月,都历历在目。
这字字珠玑的诗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过着,而这小娘子的声音饱含情感,如在他们面前铺开一副鲜活的画卷一般,让每个字、每句诗都在眼前,在脑海中活动起来。
待姳娘背完了整首《春江花月夜》,大晋国最著名的老师们、最有前途的学子们还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姳娘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大家都沉默了,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家。
“儿......儿背完了。”姳娘有点莫名其妙,抓了抓小鼻子,小声道。
“姳娘!”妍娘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激动地轻轻喊着自家小阿妹。
姳娘回过头来,看着阿姐她们怎么都用一种含着泪的目光看着自家?
“阿姐?怎么啦?”她有点担心地问道。
妍娘半蹲下去,朝她张开双臂,笑着夸奖道:“姳娘,你好棒哦!”
“姳娘,你好棒哦!”程云淓在后面拍着手喊了起来。
“姳娘你好棒哦!”小鱼儿和阿柒也喊了起来。
姳娘扑倒阿姐怀中,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到了阿姐怀中,撒着娇哼道:“阿姐......”
那学子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道:“学生认输!”然后红着脸,不待他的师兄和教授们喊他,便冲出了落枫亭,头也不回地跑了。
落枫亭中的里里外外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有的真心真意地拍了手表示赞赏,有的则面子上完全挂不住,还有的在回味刚才那首诗,真美,真绝!怎么从未听过?
几位山长和教授们将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
程云淓接过秦征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姨母泪,微笑道:“这是前朝张若虚的诗《春江花月夜》,各位山长、先生们不知道吗?”
山长们相互看了看,面面相觑,他们真的不知道啊!
程云淓便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了看他们,微笑摇头。各大穿越书、重生文里,只要背出《春江花月夜》便都是绝杀,她这也不例外呀。
五大书院受到了打击,情绪有些不高,但这首《春江花月夜》却是太美了,大家不禁在心中反复咀嚼,满口余香。
“程山长……”终于,鹿鸣书院的山长终于扯下老脸,朝着程云淓叉了叉手,想求诗的全文。
程云淓笑着点点头,便让皓皓带了姳娘,去将那诗抄写在那白墙上,任文人墨客传颂。
一时间在座的有一半涌了过去,皓皓写一句,他们便朗诵一句,来回反复,有几位自吴州而来的士子读诵着这大江景色的诗句,竟是痴了。
小鱼儿她们看着白墙题字,也有点跃跃欲试,程云淓便也估计她们拿了笔墨去写上一回。她拉着阿柒两人嘀嘀咕咕,拿了笔,找了一个小角落,一人写了一首秋日的五言小诗,虽不甚华丽,倒也可人。
两位敦煌蓝翔女校出来的女大夫看着有趣,也上去题了一首由中药名写的小诗,拉着施氏点评。施氏教过她们,女校并非如男子书院那般有专门培养诗、经的课程,都是以职业方向为主,许多学生在作诗上并未有太高的才华和技巧。施氏夫人不断点头,耐心地点评几句,指导几句,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将小诗抄写在白墙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你看,”程云淓欣赏着她们与那些夫子、士子、学子们一同现在白墙边,认真题字的身影,对秦征道:“这便是女校存在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