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眼前人明显是要开始动怒的前兆,北宫长亭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竟然变好了许多,徐徐缓缓的道,“俗话说,君不夺臣妻,”她说得饶有兴致,甚至带着浓浓的讥讽,便直接套了他的话,“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想抢自己弟弟的女人,你说,龌不龌龊?”
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都是活在掩藏中不见光明的人,谁又能比谁高尚呢?
她起身,轻拂了下本无灰尘的长袖,语气淡漠得几乎没有,“若无其他事,晋皇便可先回去罢,”她抬眼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段陌卿,见其半天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又淡淡的申明,“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放心,我北宫长亭虽然不是那么高尚得很有节操的人,但太没格调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妇道嘛,只要我一天还是晋国的皇后,你就只要将我做个摆设就好,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的事……你的手最好也别伸太长。”
说完这句,她就转身欲回床榻上歇着,还不忘提醒,“走时记得关下门。”
“是吗。”
才走出没两步,段陌卿的声音又从身后不带温度的传了过来,“朕的事你不插手,当初又是谁抓了砚儿来要挟朕?”
北宫长亭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段陌卿毫无温度的墨眸,思索他这话中含了几个意思。
“人呢。”
下一句段陌卿几乎是带着质问的语气朝她走了过去,北宫长亭比他矮上许多,这么一靠近,身后是床榻,身前是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就被他困住,不能再退,她只能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气势上一下子就弱了不少,但她还是不解的问,“什么人?”
“当初人是你抓的,这会儿来跟朕装傻?”
段陌卿直接懒得和她演这些不知所以然的戏码,开门见山的沉声问道。
北宫长亭没有多想,很自然的就理解了他口中的这个“人”是谁,拧眉,“我不是……”
话出口,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直紧拧着的眉突然松开,嘴角掀起一抹笑,“所以,你这么大老远的亲自跑过来,是来问我要人的?”
段陌卿冷笑,“不然你还真以为朕会在意你同北宫煜的那些苟且之事?”
除了在这里突然见到段陌卿的第一眼北宫长亭稍有意外之外,她的情绪一直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困意,亦或是根本不想看到他的刻意,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淡漠乃至慵懒的,直到听到段陌卿的这句话,眉宇间一下子浸入了冷意,“你脑子里面想些什么龌龊事我管不着,但也别拿你和白依砚白姑娘之间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来与我和皇兄之间相提并论。”
她对北宫煜的情感充其量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莫说现在她已嫁到了晋国,便是曾经的十多年她日日夜夜伴在他身旁,北宫煜也从来只将她当做妹妹绝无半点其他,他们二人间也从未有过任何超过兄妹之间的举动,苟且两字一出来蕴含了什么意思,没人比她懂这会对北宫煜造成多大的影响。
段陌卿看着她听到他提到北宫煜就像个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突然竖起了浑身冷刺,当下忍不住冷声嘲讽,“便是那人此时就在隔壁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你也容不得人辱毁他半分,朕是不是还该为朕的皇后的一番痴情鼓掌感动?”
北宫长亭懒得和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暴君理论,冷冷的甩了句,“要感动也出去感动,别碍着我睡觉。”
说完再次往床榻间去,然而才迈出没两步,手腕就被男人扣住,“朕说过,朕是来要人的。”
北宫长亭扭头就欲将其甩开,可是不管怎么样段陌卿的手就是像是生在她手腕上一样,她下巴微扬,不耐烦的道,“我也说过,借兵给我,我放了她。”
“朕若是没借给你,你的兵是哪儿来的?”
交易交易,段陌卿深谙这套,若不是因为北宫长亭手里握着白依砚的性命,他不可能会借兵给她来帮助一个可能会成为对手的北宫煜。
北宫长亭似笑非笑,“是吗?”
他的手劲大,对她也向来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手腕上早已青红一片,又像是痛得早已麻木,“段陌卿,我北宫长亭虽然好说话,但你也别把我当傻子,”她直视着他的眼,温度一降再降,“北宫雉离早便带着南溟的军队撤出了越国,至于为何会半途又折了回来,其中缘由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到最后,她脸上仅留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淡了去,只留下温温凉凉的弧度。
她当初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段陌卿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反悔,可谁又知道,这不过是另一通算计,前方借兵给她前往援助北宫煜,后方又与北宫雉离串通一记,若是一切以他的计划进行,由北宫煜和北宫雉离二人互相残杀,他在背后不仅坐收渔利,甚至还能让北宫煜欠他一个人情,呵,好一出借刀杀人。
段陌卿微眯了眼,这才缓缓松开了她,“所以,你这是想去找你的皇兄告状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没事,这事不管他察觉还是没察觉到,我自然只能将这页翻过去,毕竟信你,才是我做的最大的蠢事,说出去太丢人。”
她不在意的说道。
况且她也不相信北宫煜会真的一点没察觉,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不说,不过是不想让她难堪罢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说撕破脸皮,但装到结尾都显得太过愚蠢,最后,她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还不走吗?”带着轻蔑和不屑,“你也知道,本宫的皇兄现在就在隔壁,你说若是他知道你为了个区区青楼戏子大老远的亲自跑过来质问我,后果会怎么样?”
她冷漠的语气已经明显是赶人的架势了,爬上了床,衣裳都没脱的钻进了被子里,抬眼,床上依旧还有一抹阴影投下,她又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她回到晋国多少还得看他段陌卿的脸色,不说有无实名,到底是夫妻,她北宫长亭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低声诚恳的道,“倘若我说人我早已放了,我想你应该也许是不信的,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人确实不在我手里,再者说,看你千里迢迢的亲自跑来,想必也是将晋国基本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人,要躲过你的搜查我还没那个本事,不过不代表沈王爷也没这个本事。”
“你想说什么。”
段陌卿立在床前,静静的听她说完,分明是六七月的天她也非裹着个被子睡,然后又见窝在被窝里的女子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和随意,“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沈王爷将人给藏起来了也说不定?毕竟沈王爷与您老人家为了个女人而万事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她这番话说得毫无波澜,仿佛就真的是由心而发,好心的随口一句,段陌卿嘴角掀了掀,“是吗,”视线落到床榻间那道娇小的身影上,淡淡的道,“那还真是多亏了你的提醒。”
段陌卿见不得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俯身,靠近。
北宫长亭一直是微磕着眼,直到感觉到身后渐渐靠近的阴影才忍不住回头,然而下一瞬男人带着力道劲气指风落到她身上时,浑身渐软,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黑暗……
翌日。
清晨天未亮透,天空微蓝一抹的边际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无席忐忑不安的立在三楼客房的走廊之外不停的踱着步子,又望了一眼一旁门已敞开的房门,那是北宫长亭昨夜歇息的房间,现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可是他面前这扇门的里面他家主子说不定正美人在怀,他这一敲门进去万一一个不小心扰了他家主子的好心情……
“磨磨唧唧做什么,长亭公主若出了什么意外主子定也饶不了咱们。”
一旁的荣策终于看不下去了,横竖是死,不如痛快,两步上前,手刚放到门沿上还没发出声音,红木雕花折门就从里面突然打开了来,两人皆是一愣,旋即看到北宫煜只披了件外衣沉着的脸色,立马垂下了头,声音有些发颤,“主……主子……”
无席无意抬头间正好瞥到屋内床榻上露在被子外的那半截白皙的手臂,心下顿时凉了凉,“打扰到主子……属下罪该万死!”
北宫煜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额上发微乱,一脸的不耐,“有事快说。”
充斥着各种不悦的声音,身旁的床榻间还留有淡淡的温度,夏筱筱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头顶帷幔,静静的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昨夜折腾到太晚,北宫煜大清早就听到了门口响起的动静,还好夏筱筱一向是个睡懒觉的,但此时见到二人还一直吞吞吐吐的模样脸色更是黑了下来,连语气也透了不耐,“什么事非得大清早的叨扰朕?”
无席和荣策二人对视了一眼,荣策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手肘戳了戳无席,无席无奈只好上前,“禀报主子,长亭公主她……”
北宫煜拧眉,眉眼中的惺忪已散了去,“长亭怎么了?”
“今早属下和荣策发现鞅乐不见了,遂想起昨夜鞅乐举动有些奇怪,便吩咐了侍女前往长亭公主房间一探……长亭公主她……不见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小心翼翼,乃至当他们第一时间知道的时候便打算禀报,他们这些随从的居所自然不比北宫煜们是住的天字房,他与连营一间,荣策自然只能和鞅乐一间,然而到半夜鞅乐就来来回回出了好几趟房门,最近大家又正好因赶路乏累,荣策初时也并未在意,直到今早才发现了人消失了。
但意料之外的,北宫煜闻言却只是挑了挑眉,眉眼中更像是思索了一瞬,便又松开,淡淡的吩咐,“无事,你们都先退下吧,收拾下东西午膳后启程回京。”
无席和荣策面面相觑,但北宫煜都说没事,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领了命告退。
北宫煜侧过脸,正好看到隔壁大敞着的房门,眉却是越拧越紧。
段陌卿么。
回到房间时,床上的夏筱筱还在熟睡,嘴角不经意的扬起一抹弧度,走到床边,脱下外衣又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双手十分自然的将几乎滚到床里侧的夏筱筱拥了出来。
埋头在她脖颈间,嗅着她身上有人的香气,淡淡的笑,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夏筱筱受不了他的撩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北宫煜,你怎么就那么讨厌?!”
才刚醒呢,况且她身上还痛着呢!
“讨厌?”北宫煜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小夏儿,是真讨厌还是你在撒娇?”
夏筱筱其实很少有起这么早的时候,从小便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如今是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就连方才也不过是被稍稍吵醒了一下,直到现在听到北宫煜这带了几分调笑的话,瞌睡一下没了,一脚踹到他膝盖上,将所有被子往自己身上裹,“真讨厌!你都起了别再来抢我的床!”
她还要继续睡呢。
光着的脚丫子踢在他膝盖上根本没什么攻击力,反而被北宫煜一下子握在了手中,夏筱筱一惊就想抽出来,谁知他手臂一带,夏筱筱几乎是被拖着整个身子就朝他靠了过去!
距离几乎近得他只要一个俯身就能将她吃掉,大清早就这么羞涩的姿势,她夏筱筱实在脸皮薄,立马又红了大片,“你……你干什么……快松开……”
“小夏儿……”
他低头,一只手直接扣上了她的腰,薄唇几乎快抵到她的脸上,“跟朕回去。”
夏筱筱一怔,抬眼不解的看他,这个问题,她不是昨晚就说了吗?
北宫煜一见到她眼中不解的模样,心中又是不确定了,淡淡的提醒,“昨晚你说了。”
夏筱筱恍然,他是在担心她昨夜是因喝了酒所以说的都是些胡话?
她垂眼,手臂支着身子往后靠了靠,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轻声问,“长亭怎么了?”
刚才他们在外面的对话她听到了些许,但看北宫煜的反应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不然北宫煜可不会还有心思来睡个回笼觉。
北宫煜没松开她,但也没有太逼迫,回答她的问题,“回晋国了。”
“哦。”
北宫煜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下一瞬夏筱筱直接侧过了脸,望着一晚上都透着凉风进来的窗户,鼓了鼓腮帮子,“我想回暮锦阁住。”
北宫煜一愣,眼中一下像是点了光,十分干脆的道,“好。”
还能怎么办呢,北宫长亭也是个有去处的人,她的去处,过去三年来恐怕最熟悉的不过一个暮锦阁罢了。
北宫煜清楚,哪怕是答应了他跟他回去,但她心里到底是不愿的,她想住哪里都没问题,只要她肯乖乖的跟他走,北宫煜眼底敛下一丝狡黠,至于回了宫之后,该怎么样到底还是他说了算。
时隔五六个月,将近半年的时间,夏筱筱当初从岳华离开的时候岳华还处于深冬,如今再回已是夏至过小暑临。
一辆梨花木马车,无席在前方御着马,一行人缓缓的低调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犹如当初北宫煜带着她往永安寺时,两人,身后随了一众明里暗里的随从,轻薄的帐幔隔开了外面的风景,只有各类人马最寻常的市集声,一切喧闹又平静。仿佛几月前的那场战事从未发生,无人在意。
夏筱筱听着声音,实在没能忍住,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来,外面的光透进来,伴随着点点夏日的清风和熟悉的桂花香,她深深的嗅了一口。
那时的她没想过还会再回来,更没想过会同北宫煜一起回来,直到再次看到这些熟悉场景,她从小长大的街道,说不怀念是假的,可是,入了宫这些东西还是会与她被那道朱红高大的城墙隔开,以致她都不确定,自己真的该回来吗?
回头,北宫煜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里拿着本书册子,他像是看得有几分认真,神情专注得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
她趴在车窗的床沿上,侧过眸子,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北宫煜的侧脸,不管看了多久,还是觉得好看,白嫩嫩的皮肤,比她的都还要好。
“有这么好看?”
低低的笑声,北宫煜头也没抬的道。
“谁说的好看了,我是在看你怎么出了宫一趟整个人就变老了。”
夏筱筱撇了撇嘴,收回视线,其实不是变老,只是越看越觉得他眉宇中的凌厉像是又深沉了几分。
北宫煜也不生气,手用了微力,直接将她从窗边带到他身旁,扣上书,揉了揉眉心,不是疲劳,倒像是有点无奈,“以后你那些什么的江湖册子还是都给你收了才好。”
夏筱筱顿了顿,这才看到北宫煜手边的那本书,红尘赋。
夏筱筱顿时眼前一亮,书名下面明晃晃的一个七字立即将她眼球夺了过去,她伸手就要去拿,“你哪里来的?上次六我都还没看完呢,这个七又是什么时候出的?北宫煜你真有本事!”
可不是,这书在大街小巷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了,但撰书的那个书生又常常四海为家,走哪写哪,谁都不知道新的一本什么时候出来,更不知道那个地方最先出来,可是怎么一到了北宫煜这里,她连消息都还没听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话册子给搞到手了!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书的一角,她的手就被北宫煜握住,另一只手将书直接扔出了窗外!
夏筱筱傻眼了,怒目过来看他,就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干嘛扔了!”
“难怪成天想着怎么往外面跑,有事没事看这些毫无营养的东西,幻想着你的江湖梦,这种祸害人的东西还是毁了的好。”
北宫煜几乎是沉着脸,下一句直接唤了无席的名字,无席在外面应声,北宫煜淡淡的道,“去将撰写红尘赋的那名什么折扇公子的书生给朕查出来,砍了。”
折扇公子,就是那本书页后最后的笔名,一听就不是个正经人。
夏筱筱听出来北宫煜这句话里真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当下就慌了,“北宫煜你好端端的做什么又是抓人又是要砍人的?人家写书的招你惹你了?”
看看,看看!现在她都还没回到宫里去呢!他又变着法子的找她茬了!
“小夏儿……”
北宫煜缄默不语,只拧着眉看着她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夏覆从小教给子女的是四书五经,但也从来不曾管过夏筱筱,所以她从小就是跟着季小二看的一些三教九流不入道的东西,所以养成了她不似深闺女子的性子,自然也对书中那些东西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但北宫煜不一样,他从小在宫中习的是中庸之道,兵法之利,对这些市井书籍向来嗤之以鼻,以前未曾看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看了,书中虽已江湖背景为主,但再是江湖又怎能脱得了朝廷?
这个折扇公子在书中的言辞中颇有不少指责朝廷的意味,夏筱筱看了可能不在意,但别人看了不一定也不在意,这红尘赋中说好听了是剧情需要,说难听点几乎可以被当做一本反朝廷的书籍,甚至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对当今世道的嗤愤,他是一国之君,又怎么能样这样的书籍在他的眼皮底下盛行?
薄唇微微抿起,夏筱筱一巴掌就打在了他搂着她的那只手背上,再看到北宫煜的眼眸时,很快也明白了北宫煜这样做的原因,那些书,可能在北宫煜的眼里就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风俗,甚至还颇有几分挑衅朝廷威严的成分在。
夏筱筱别过脸去,“那我以后不看了还不成?”
若不是她,北宫煜也不会去翻这些画册子来看,她可不想因为她而白白害了一条人命。
“你觉得,朕就像那书中所写的暴君?”
北宫煜微叹了一口气,手抚上夏筱筱鬓角的一缕长发。
马车缓缓前行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及其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