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初歇,裕王一边以手为梳替李清漪打理那长长的乌发,一边凑在她耳边咬着耳朵和她说话:“上回李太太来时,我听她说,你们家三个姑娘都有小名......”
李清漪眼角还有点未褪的红色,好似落在宣纸上的胭脂又仿佛花蕊中央沁出的一抹淡红,牡丹含露一般的娇嫩鲜妍。她抿了抿唇:“那都是我爹取的名字,因为不好听,所以我娘就改说是小名了,没几个人叫过,家里人也是不叫的。”
裕王见她神色,越发好奇起来,不由凑近她,问道:“那你们的小名是什么?”他指尖还绕着李清漪的一缕乌发,声音又轻又软,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得李清漪耳根发热。
李清漪羞窘至极,低着头好半天方才咬着唇轻轻念了几个字。
因着声音太小,裕王一时没能听清,不由得凑得更近了:“什么?”
屋外长夜寂寂,屋内灯光通明。灯光隔着金纱帐遥遥照来,仿若九重天上的星海投影一般影影绰绰。
李清漪本就清透如美玉的面庞被灯光照得更白了,一点红晕泛上来,桃花满面。一眼望去,黛眉如画,眸如秋水,红唇如朱,清艳至极。
她瞪了裕王一眼,没好气的道:“大姐叫青青、我叫宝宝、三妹叫荣荣。”
裕王几乎被这几个妙极了的名字给逗笑了——虽早听说李百户识字不多,可还真没想到他能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怪不得就算是当小名,家里人都嫌弃的不太想叫。他一双黑亮的瞳仁微微放大,侧搂着李清漪,揉搓着怀里人,凑近她耳边,玩笑着叫她:“...宝宝?”
李清漪话一出口便已后悔,现今又气又恼,下意识的就闭了眼想把裕王给推开。
偏没眼色的裕王还是一副乐得不可开交的模样,抱着她一边笑得发颤一边笑念:“宝宝,宝宝......我的乖宝宝......”
他声音又低又软,仿佛是柔软到了极点的杨柳枝,随着春日微风在水面上掠过一连窜的清波,念得人一颗心上上下下、整个儿都酥了。他笑吟吟的看着李清漪,好似看着什么宝物一般,满怀憧憬的言语道,“等以后咱们两个生个‘贝贝’,正好可以凑成一双宝贝!哈哈,我的两个大宝贝。”
这一下,他不是给推开的,而是被踢开的。
李清漪在被子底下踢了裕王一脚,小腿有些抽筋,自个儿便气咻咻的背过身,拉着被子把头盖上,再不理他。
裕王这下子才反应过来,扯了扯被角,装出懊悔模样:“宝宝,你分我一点被子......”按理,他自是不缺被子的,可裕王一贯腻歪,非要和李清漪盖一条被子,故而这么一张大上还真只有一条被子。
他嘴里“宝宝、宝宝”念得不停,李清漪蒙着被子都觉得气,忍了一会儿终于掀开被子,仰起头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下子,裕王算是安静了,可刚刚熄掉的火又重新点了起来。
两人闹得半夜方才双双罢战,盖上被子闭眼睡去......
第二日,裕王被还犹有余怒的李清漪丢在了府上,颇有留守儿童可怜模样。反倒是李清漪,收到了宁平公主的帖子,令人备了车,独自去公主府讨论施粥赈灾的事情。
宁安公主乃是九月里有的孩子,如今已是一月,四个月的身孕,略略显怀。她本是个活泼明艳的性子,如今有了驸马和孩子,越发平和宽宏起来。她今日虽是见客却也不过略施薄米分,穿了件青色绣鸾凤的厚缎袄子,头上带了羊脂白玉的簪子,一张脸却依旧美得犹如芙蓉迎光初开,美不胜收。
宁安公主亲自出门来迎李清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未语先笑:“你刚回来,本该是我去瞧你的,可驸马不叫我乱走......”她语声未尽,微微垂首,颇有娇羞之意。
李清漪哪里敢劳烦这位公主大人,她一边笑应着,一边将目光转到宁安公主已然显怀的小腹上,道:“我这回才不是来瞧你呢,我是来瞧我们小承恩的。”
这一打趣,两人间的气氛倒是活泛了。宁安公主面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她很是亲昵的斜睨了一眼,详怒道:“好啊,这会儿便嫌弃我了?瞧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说归说,她们几句笑语间便入了内堂。
作为景王妃江念柔却是早就到了。
这还是李清漪回来后第一回见着江念柔。江念柔依旧是小巧的瓜子脸、烁烁桃花眼,身姿娉婷如弱柳。只是,哪怕妆容明艳却也难掩她面上憔悴。
说到底,不过几年,灼灼明珠已然成了混做明珠的鱼目——美则美矣,早已不见当年神采。
也是,卢靖妃生平一大好就是给景王送宫人,府上更有一堆得清秀惹人怜的小太监和小道士,江念柔纵是七窍玲珑心也要给这一府的莺莺燕燕堵得吐出血来。再者,之前李清漪借着青云观道士的口败坏了江念柔这个景王妃的名声,弄得江念柔好一阵子连门都不敢出,废了好大心力才挽回自己在景王跟前的印象——这可是女人名节重如山的大明,容不得半点名节的污点。
当然,这些都不能叫一心只望青云上的江念柔觉得心累,她真正心累的是:自那日落水失了孩子之后,她便再难有孕。纵然如今抱了个孩子在跟前养着,可到底不是血脉之亲,边上还有卢靖妃、景王好似防狼一般的防着,生怕她有所苛待,叫她如何不心累?
江念柔今日是抱着景王世子来的——也正是因为怕孩子吹了风,她才等在里面。如今见着眉目清艳、神态自若的李清漪,她心中不忿至极,一时竟也失了平常心:“嫂嫂可算是回来了,要不然,我说不得要抱大郎去白云观瞧嫂嫂呢。”
李清漪白云观一行,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少不了边上江念柔的算计。江念柔这一句话,自是满满的恶意。
李清漪根本不想理她,径直走了过去。
江念柔是真没想到,李清漪竟敢视她如无物,她气得发抖,只觉得羞辱至极,声音却微微带了点柔弱的哭腔:“嫂嫂这是怎么了?纵是不喜欢我,可大郎可是陛下现今唯一的孙子,嫂嫂怎的连他都不看一眼?”
这话说的,含沙射影,一顶大帽子立刻就盖了下来,可不正是江念柔一贯的做派?
“你说得对,我就是瞧你不喜。”李清漪十分直接也十分冷静,她连眼睑都没抬,显是不把江念柔放在眼里,只是淡淡道,“大郎都才刚满月而已,你就带着他出门?”
“我倒是想要问一问,大郎这个‘陛下现今唯一的孙子’的身体重要还是你这个景王妃的脸面重要?难道,就因为大郎非你所出,反倒是成了你仗以炫耀的宝物?”
这话一出,江念柔本有些惨白的面庞不由更加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额上几乎要渗出冷汗来——她带孩子来,是要给李清漪一个下马威:这可是今上的长孙,如今裕王无子,可不就是景王占了先?但是李清漪寥寥数语,竟是叫她哑口无言,无言可辩。毕竟,这个年月,孩子最易夭折,大郎如今才刚满月,确实是不好出门。
最致命、最诛心的乃是李清漪最后一句话。毕竟,大郎并非她亲子,李清漪的话若是传出去了,江念柔怕是要大大的不好。
宁安公主在旁看了一场江念柔的笑话,这才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咱们坐下说话吧。今日来我府上,不正是要说施粥赈灾的事吗?怎么就吵起来了?”这话看着好似不偏不倚,可她作为东道主却没有被质疑、处于弱势的江念柔说话,还恰恰好的堵住了江念柔本还要辩驳的话,已算是偏向李清漪了。
江念柔咬着唇,好半天才扯住一丝勉强的笑容来:“我,今日是我思虑不周,竟是把大郎带了出来。我还是先回去吧......”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轻轻道,“等你们商议好了,再与我说便是——灾情如火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反正,施粥赈灾这事,是裕王提议的。纵然景王府下了再多力气,最后那些人大多都是要感谢裕王的。宁安公主还好,皇帝疼她,陪嫁自是不少。可裕王府是什么境况?要江念柔说,裕王府自己还需旁人接济呢,说是赈灾施粥,不过是口上说说罢了,最后还不是要靠景王府?
这不是拿景王府的钱来替裕王买名声?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无论是江念柔还是景王都没多大兴趣。
所以,江念柔此时走,一半是羞恼的,一半则是顺势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