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没有说话,但看着他的眼神,便也是应允的意思。
如此他便专心去点茶,她也专心去绘画。
这点茶步骤颇多,先是把青团茶饼烤软,再研磨成粉,再用茶罗细细筛取茶末粉,只见沈惊澜手执毛刷,整理那些粉末。
这便是最关键的一步,点茶,他手指修长而灵活,用茶勺取茶末,放入茶盏,注入些许沸水,调成膏状。茶膏均匀,要有胶质感。
再注入沸水,用”茶筅”边转动茶盏,边搅动茶汤,使盏中泛起“汤花”,要时刻注意注水和击拂的缓急轻重。
倒是还有一种很高水平的烹茶技艺,唤做水丹青,也就是在点茶的过程中,追求茶汤的纹路所形成的图案。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便是说此。
沈惊澜今日似乎很有兴致,只见建窑黑釉兔毫盏中宛然形成一幅山水丹青图。
待完成,便让秋月将茶盏放于托盘,送到易溶溶面前。
她手执画笔,花瓣与花叶均用细笔勾勒,然后上色,花萼则以浓墨点醒,也把这画送到他面前。
易溶溶凝声道,“效的是钱选的八花图中的桂花。”
沈惊澜笑着评道,“笔法细腻,刻画入微。花之娇态,叶之清新。果然是极好。”
花叶横插,色彩淡雅。那桂花栩栩如生,暮烟疏雨,鹅黄点点。玉树秋风起,倒是又添加了几分随性与天真。
他既品了她的画,她亦品了他的茶,“茶香清丽,茶色清新,不愧是上品。”
沈惊澜执笔,替她将勾勒好还没画完的花形,又同她一起上了颜色,又在画上题了一行小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沈惊澜看着满庭清桂,“花之清雅,浓郁,二者不可得兼。而唯独桂花却做到了二者。既清新淡雅又浓郁致远。幽香十里,却还是淡雅新致。”
易溶溶笑笑,倒是难得,她和沈惊澜有共同喜爱之物。
沈惊澜既替她上色,她索性也懒得执笔,便只在一旁喝茶,看他作画罢了。
秋香送了冰糖雪梨羹和切好的贡橙来,“方才老太太来过,见着二爷和姑娘正在做画,又说怕二爷和姑娘分心,便不曾进来。只是托奴婢送些吃食来。”
易溶溶虽是面带微笑,却是一直盯着沈惊澜,那目光却越来越复杂。
沈惊澜低头专心做画,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丫鬟们都出去了。
易溶溶撒气一般的坐在梨花红木椅上,“沈惊澜!”
沈惊澜听她唤他名字,先是一愣,而后质疑道,“你唤我什么?”
易溶溶又气又恼,最后委屈道,“表哥!”
她蹙眉道,“你今日唤我来此,便是为了让老祖宗看这一出?”
沈惊澜一边绘那花叶,一边道,“老祖宗成日里嘀咕着要替我寻一位名门闺秀,表妹如何不是最好的人选?”
易溶溶忙往后退,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你想都不要想!等到年底我便回家去了,永永远远都不会来京城。”
沈惊澜不禁一笑,搁下笔,带着调侃的语气,“逗你罢了,你年岁还小,姑父姑母定要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我不过是想让老祖宗少费些心罢了,才拿你做挡箭牌。”
她总觉得这辈子的沈惊澜与从前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她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肯成亲?你和锦王素来交好,如今他都要娶正妃了。”
沈惊澜搁下画笔,一幅桂花扇图已经完成。他走到她面前来,俯身道,“你这么盼着我成亲么?”
易溶溶捏着手帕,半遮一张脸,恼道,“我可管不着你沈惊澜!”
沈惊澜盯着她,目光逼迫,忽而收回目光,“你若是日后再敢直呼我的姓名,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惊澜!沈惊澜!沈惊澜!易溶溶在心底把他骂了一千遍。她喊惯了这三个字,上辈子入宫后,她每天都想起这三个字,多少次想着,他为什么还不肯来带她走!
“我要回去了!”
沈惊澜忽一把拉过她的手,她被按回椅上,他俯身在她耳畔,声音酥麻,“既是来了,也不妨多做一出戏。”
易溶溶恼道,“我若不肯呢?”
沈惊澜潇洒一笑,“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吴姨娘一定要那个厨娘的命?”
此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上辈子的她此刻却不知道,因为上辈子可是那位吴家表姐害死厨娘彭氏的。
只是沈惊澜为何知道,易溶溶连忙道,“我想知道。”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在椅上,哄道,“那你便乖乖坐这儿。”
秋香正进屋,“吴姑娘来了。”
沈惊澜早就在窗子瞧见了,“请吴姑娘进来吧。”
吴珠玉身着一件绯红色玉兰蝴蝶花长裙,外披一件略是简单的素白色团花纱衣。她笑容娇俏,容貌甚好,手中端着一盅香喷的乌鸡红枣汤,“二表哥前些日子病着,老祖宗不许人打扰,不便来探望,不知二表哥身子可好全了。”
这吴珠玉是吴姨娘娘家的侄女,爹娘过世后,无人投靠。吴姨娘同沈徽讲了这可怜的侄女,沈徽便让她入府来。吴珠玉便自小陪在二姑娘身边。
虽然沈府不曾苛待她,但她也自然不能同沈家娇养的姑娘比的。
沈惊澜只是看着那乌鸡汤,“多谢吴妹妹关心。”
吴珠玉显得十分娇俏,连忙道,“二表哥你尝尝。”
沈惊澜只是端着那乌鸡汤走到里间,将红枣乌鸡汤放在易溶溶面前,一把把她正在写字的笔抽出放进笔筒。
易溶溶眯着眸子狡黠一笑,“这可是吴姐姐给你的。”
吴珠玉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才觉得失礼极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吴珠玉从垂珠帘子里才第一次见着易侯家的千金,举止优雅,落落大方,那样的明艳动人,就算是站在沈惊澜这样的人物面前,也显得毫不逊色。这样的郎才女貌,而她似乎只是痴心妄想。
易溶溶冲沈惊澜一笑,“表哥,这碗汤有些烫。”
沈惊澜先是轻轻一笑,然后用目光逼视着她,“那表妹是要我帮你吹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