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眼见玄灭一拳已到了面前,却不还手,单以精妙的步伐转避退让。玄灭的拳掌舞得虎虎生风,愈加急劲,最后便如同一尊千手的怒目金刚一般化出漫天的拳掌之影向楚墨罩去。楚墨纤细的身影便在这一拳一掌足可开碑裂石的攻势中,辗转腾挪,雪白的衣袂在激荡的劲气中猎猎飘飞,宛若天仙妙舞。
灵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不是降妖捉怪,灵界中人不可轻易使用法术,所以两人现在纯是以武功和内力过招,楚墨法力修为虽精,但毕竟年轻,内力如何也不及已修炼了近五十年的玄灭,所以她不能与玄灭硬撼,只是借着精妙的步伐与之周旋。
转眼间,便交手百招有余,楚墨在两人擦身一过的瞬间,低语问道:“大师如此想置晚辈于死地,是否担心晚辈曾亲眼目睹玄悲大师之死?”
玄灭闻言动作一滞,场外的众人瞧不出任何端倪,但与玄灭贴身近战的楚墨却将他眼中那瞬间的震惊与骇然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当日自己询问宁雨嫣隆兴寺血案的时候,宁雨嫣曾亲口承认慧明是她所害,但玄悲却并非死于她手,以宁雨嫣的性格,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更不屑于对楚墨说谎。是以当时楚墨就在心底产生了疑惑。
今日她从进场便感觉到玄灭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敌意,怕是他认定当日行凶的宁雨嫣就是自己,可能无意间窥探到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转念间又曾想到慧明方丈生前曾为隆兴寺下任主持定夺之事烦恼,当下便怀疑与玄灭一样同为隆兴寺主持候补之位的玄悲之死怕是与玄灭脱不了干系。
楚墨由玄灭震惊的神色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回想为人慈善的玄悲大师生前种种,不禁怒从心起。当下再不只是步步退让,气势一振,内力激扬,莹白如玉的双手霎时如莲花般绽放,妙态万千地化作漫天的指影点向玄灭周身穴道。
“灵晔门的不传之秘,兰灵神指!”
场外几个阅历深厚的江湖老手,认出了楚墨的招式。那是灵雪上人于盛年之时自创的一套指法,专门用来封点打穴、攻击经络。当年灵雪上人曾仗着此指法,孤身力战魔教四大护法。那一战在江湖上传为佳话,而兰灵神指也因此而名震天下。
楚墨的父亲,楚云生前深得其师的宠爱,所以灵雪上人将毕生的绝学尽数传与楚云。而楚云在墨竹轩居住的那一年,将灵晔门的武功和法术整理编辑之后,又加入了自己的领悟在其中,他天资聪慧,灵晔门的武功招式在他手中再次有所升华。而熟读楚云遗作的楚墨,对这些灵晔门的高深武学自是融会贯通后,一一习得。
一时间,台上一黄一青、一阳一阴,一刚一柔两道人影,均使出了全力,兔起鹘落,游走缠斗,气劲交击之声如同落雨般绵密不绝于耳。
众人均为场中的恶斗心旌动摇,在首次见识到玄灭名震天下的天罡战气之时,更对楚墨惊才卓绝的武功修为赞叹不已。
缠斗中的玄灭眼中的暴戾之气越来越阴鸷,招式也是愈加的狠辣。楚墨心下分明,虽然俩人现在斗得不分伯仲,但拖延时久,自己终究是不敌对方功力深厚,心念电转间,眸光一闪,张口幽幽念起佛家的语录。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无相为体,相用无穷”
“空中见花,花为幻灭,说生说灭,皆是颠倒。”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迷者成苦,觉者成佛。”
听着楚墨一句句的咏念,玄灭先是惊讶,之后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痛苦与悔恨之色也随之浮现。
“啊!”
随着玄灭的一声大吼,两人的身形终于停下,楚墨的手指在点中玄灭气海穴之前凝止下来,而玄灭双掌激起的拳风却将楚墨头顶的帷帽缎带折断,帷帽应风而裂,飘飞而起。
正当场外众人看得懵懂之时。
慧清方丈徐徐起身,双手合十,摇头叹道:“罪过,罪过!一切皆为虚幻,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
先前场中楚墨与玄灭的耳语和玄灭惊恐的表情,虽然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台下包括慧清在内的几位功力深厚的掌门人。他们均是心思剔透,机敏过人之辈,从楚墨与玄灭的表现,再回想玄悲并未被吸干鲜血的尸体,不免都明白过来,玄悲应是死于玄灭之手,而玄灭误以为那日他戕害玄悲之时,可能将一切情形看在眼中的宁雨嫣便是楚墨,这才对楚墨痛下杀手。没想到佛门中的方外高人亦会因为凡世间的权益纠缠而做出有悖天理之事,不禁惋惜。
玄灭面如死灰般,浑身一震,跪倒在地。
慧清来到玄灭身前,叹道:“你散去一身的功力,回隆兴寺面壁思过去吧。”
玄灭向慧清方丈伏身一拜之后,悲然一叹,倏地全身骨骼噼啪做响,片刻间就散去了一身的功力,转眼便形容枯槁,仿佛苍老了几十年。
戒律院的智灵大师接到慧清方丈的示意后,上前扶起玄灭,走向隆兴寺的一众僧人。
“慧清方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均被场中的情形弄糊涂了,不禁高声询问起来。
“佛门不幸,罪过,罪过!”慧清向众人摆摆手后,叹道:“佛曰,不可说。还望诸位不要再追问了吧。”
余重泽尖声尖气地冷哼一声:“哼!慧清方丈都说了,不可说。谁还要问?”
众人只觉那声冷哼重若天雷,震得人耳骨嗡鸣,又想起这怪老头喜怒无常的癫狂性格,不禁都收敛起来,压下心底的疑惑,再不敢发问。此时众人的目光投向楚墨,见她帷帽被掀,却仍脸带薄纱,遮去了大半的容颜。
当楚墨潋滟的眸光扫过众人时,场中响起一片抽气声。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单是那一双眼便已经超越了众生色相,清澈灵透,明净得不参一丝杂质,眼波流转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灼华绚烂,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沉淀于其中,恍惚间,已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望着场中久久不能回神的众人,慧清方丈暗自一叹,运起佛门正中的狮吼功,声若宏雷。
“阿弥陀佛。”
众人若醍醐灌顶,这才恍然纷纷回神。一时间百态众生,或沉醉,或痴迷,或色授魂与,或惊骇,或嫉妒,或自惭形秽。
余重泽直言不讳地嘿嘿怪笑道:“我说这娃儿大热天的还要用头纱遮脸,原来是有原因的。”
静修师太冷眼环视过场上众生之相,冷哼道:“如果那妖孽宁雨嫣,真与这丫头生得神似,我看这妖可也除不成了。”
就在这时,一管清笛由人群间婉转迤逦而出,如同天上神曲,幽幽降于尘嚣,涤荡人心。
场中顿起喧哗,其中不少名门望族子女纷纷惊叹出声,情不自禁地翘首张望起来。
马义朗声笑道:“无伤玉笛!想不到不问世事的飞雪山庄的纪无伤,纪大公子也来了。好一曲残雪问天,哈哈,果然如同纷纷扬扬的霜雪一般沁人心脾啊。”
一曲吹罢,一道清俊儒雅的身影在众多江湖儿女痴缠的目光中徐徐走上前来,皎如玉树,洁如霜月,是一位如珠玉般出尘的俊逸淡雅男子。
当楚墨望到那向自己徐徐行来的青衣男子之时,心下剧震,瞬时恍然。恍惚间这清俊的身影似乎与另一道卓然的身影重合到了一处。
而纪无伤在触及楚墨那幽凝若漆的眸光之时,也定住了身形,一望成痴。
楚墨的失神只在一刹那,眸光流转间已然回神,淡淡地垂下浓密的眼睫,光华顿掩,向纪无伤略做施礼后,说道:“楚墨见过纪公子。”
纪无伤这才失魂落魄地回过魂来,恍觉自己失态,不禁脸红耳赤,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回礼道:“见过楚小姐。”
这位风姿出尘,淡雅若仙的纪无伤,是号称天下第一庄的飞雪山庄的大公子。飞雪山庄经营的雪衣坊和天衣坊遍布天下,基本上垄断了大江南北的制衣产业,据说当今皇帝和嫔妃的衣物也都是由飞雪山庄一手包办。飞雪山庄与岭南的慕容家并称当今两大商业世家,均是富可敌国,雄霸一方的商业霸主。但不同于纯粹以商业起家的慕容家,飞雪山庄的庄主,也就是纪无伤的父亲,纪问天早年间曾是行走江湖的一代大侠,后来与著名的飞雪女侠,柳残雪,结为夫妻,并双双归隐江湖,这才经营起了飞雪山庄。刚才纪无伤吹的那曲“残雪问天”,便是柳残雪为纪念她与纪问天的爱情而作的笛曲。
飞雪山庄虽已不问世事,但于江湖上却仍是声名显赫。而纪无伤自弱冠之后,也会偶尔出入江湖,因其一身继承自父母的卓绝武功,与名动天下的笛艺,和他举世闻名的精湛医术,被世人赋予“玉笛无伤”的美誉,而纪无伤更因其飘雅出尘的才貌人品而冠绝天下,广受江湖儿女的追捧。
“纪兄与柳女侠贤伉俪近来可好啊?”凌刑河向纪无伤微微颔首,算是施礼,问道:“飞雪山庄一向不问世事,不知纪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多劳凌掌门挂念,家父家母一切安好。”纪无伤略一正色,瞬即敛去刚才的窘态,向凌刑河还礼答道:“实不相瞒,无伤虽身为飞雪山庄的人,但其实早在幼年便曾拜于华山派掌门人陈道长门下为徒。”
凌刑河恍然道:“如此来说纪公子是代表华山派来参加大会的。”
纪无伤点头道:“正是,家师因二师兄和三师兄的伤势而留在云台观为他们治疗,所以指派无伤来参加大会。”
凌刑河颔首道:“华山派的程大侠于四个月前遭妖人迫害而死,而张二侠和武三侠也在后来围堵那妖孽的一战中身负重伤,确实令人挂怀,不知他二人现在伤势如何。”
纪无伤神色微怅,答道:“承蒙凌掌门挂怀,二师兄与三师兄的伤势现在已无大碍。可怜大师兄一代英杰竟惨死妖孽之手,今日无伤特奉师命前来,盼的就是能为铲除妖人进一份绵薄之力。”
正在这时,空旷的广场上突然响起一连串犹如鬼哭狼嚎般的的怪笑,这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厉鬼尖啸一般刺人耳骨,偏又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让人摸不着踪影。笑声中更隐含着一种磨人心志的魔音,让人闻之头疼欲裂。
在场诸人中,功力深厚者,尚可运功抵御,而功力浅薄的只能徒劳地捂住耳朵,被魔音穿脑折磨得不住哀嚎。
慧清方丈神色一凛,面露凝重,运起狮吼功,吐气扬声道:“袁教主的魔音功威力不减当年,但袁教主不留在苗疆守着你的五毒神教,今日却来我少林寺中不知意欲何为,老衲不记得曾向你发出过英雄帖!”
佛门的浩然正气瞬间将魔音压下,众人方觉压力骤减,松了一口气,但功力低微者此刻仍头昏脑胀,浑浑不得安然。
“哈哈哈,还是老和尚的狮吼功更胜一筹。”说话间一个身着紫红相间的华服男子不声不响地现出场中,竟无一人发觉他是何时到场的,如此魔功确实令人瞠目。
袁九笑脸含笑意,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自若地穿过众人走向场中,他的容貌俊伟不俗,笑容桀骜不驯,周身充斥着一种诡谲的霸气,此刻虽口角含笑,但那笑容却邪魅异常,仿若蛇蝎,让人不寒而栗。
袁九笑冷笑道:“慧清方丈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前来参加盛会,袁某不才,也不想落了这英雄的称号,只好依附天下英雄之骥尾,特来参与。”
五毒神教是西南苗疆的大教,教众近万,教中能人无数,更以蛊毒和诅咒之术而恶名昭彰,被江湖正派人士视作邪教。这袁九笑已出道三十年,但却始终保持着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据传是因为他行蛊毒之术练成了妖法,这才驻颜有术。
袁九笑以震慑江湖的无妄神功、一身使毒的诡谲本领,以及当世无双的轻功飞萤步而名震天下,他为人喜怒无常,行事怪异,即便跟随他多年的魔教四长老也对他琢磨不透。袁九笑高兴时会大行善举,甚至开仓放粮赈济百姓。魔性骤起时,也会将违背天理纲常的事进行到底。有一次,他一时兴起,夜探一户地主家的宅院,给其两名同事受孕的小妾切脉探查腹中胎儿的性别,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最后竟活生生地剖开了两名孕妇的肚子。诸如此类的善恶之举,他做下不知凡几。终因其逆行倒施成为一代煞星,被中原灵界及武林人士认为是当世最可怕的大魔头。
场上一众武林正派人士,眼见这大魔头突然毫无征兆地凭空而至,莫不心底骇然,虽然己方人多势众,但这袁九笑一身使毒的本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便着了他的道。
武林盛会因为袁九笑的到来,气氛更加紧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