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焚烧银纸、经衣,并于河中放河灯,为的是悼念在阴间的亲人。
时至深夜子时,酆都城内万家灯火都已熄灭,人们早已进入酣眠,除了大街上仍然冒着青烟的纸灰外,酆都城内万物都已陷入睡梦。
客栈中,子恒和唐少商以法力稳住纪无伤尚未完全散去的灵体,而楚墨则在地中心用朱砂画了一个法阵,此刻正盘膝坐于阵中,双目紧闭,口中默念着灵言,额心隐隐现出红光。
气氛压抑而沉寂,凌雪晴和无明不敢打扰他们,只是关切地盯着坐在地上的楚墨,不时又看看床上的纪无伤。
一只红香冒着缕缕青烟,插在楚墨身前的地面上。
当楚墨身前的那支香燃尽之时,楚墨只觉得神志一阵恍惚,随后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从身体中飘出,魂魄完全离体后,身躯依然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只是头已经垂下,而凌雪晴等人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魂魄已然出窍。
楚墨在空中漂浮了片刻,一振衣袖,穿过窗子飘出了客栈。
子时,天地之间阴气已经盛至极点。鬼节已至,地府洞门大开,酆都城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幽冥地府,名副其实的鬼城。
四周阴风恻恻,风中更是隐隐传来诡谲的哭声。
楚墨来到大街上,发现街面上飘满了孤魂野鬼,各个都维持着死状,模样大都狰狞可怖。
楚墨不理会周围的鬼魂们,一振衣袖,御风而行,向着阴气最重的北方飞去。
暗自思量着如何才能通过鬼门关时,眼光瞥到了路边的一摊纸灰,楚墨停下脚步,挥袖拂去灰烬,一落厚厚的冥币露了出来。楚墨微一迟疑后,将冥币揣入怀中,再次向北行去。
阴风幽幽,星月无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黑暗此刻都积压在了酆都城的上空,
远远的一座巨大的牌楼出现在正北方的阴影中,大门内透出森森鬼气,牌楼上方的横匾上赫然是“鬼门关”三个大字,牌楼的前方有一座门亭,上面触目地刻着“阴曹地府”,右侧有一座石碑,写着“此冥府也!”
楚墨不动声色的往鬼门行去。
走得近了,便看到鬼门关前守着十八个鬼王和众多小鬼,各个面目狰狞,青紫獠牙,正手执着兵器,盘查着过往的鬼魂。
楚墨微一迟疑后,旋身一转,瞬间便化作一个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女鬼,飘飘忽忽地向鬼门关行去。
来到门前,一名小鬼伸戟将楚墨拦下,一伸青色的鬼手,向楚墨问道:“路引何在?”
楚墨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凡是人死之后到阴曹地府报道,都会持有一张盖有“阎王爷”、“城隍爷”和“酆都县太爷”三枚印章的路引,此刻自己只是魂魄出窍,并未真死,所以没有路引在手。
眼见楚墨没有反应,小鬼尖声呵斥道:“喂,说你呢!你的路引呢?”
楚墨缓缓抬起头,青白色的脸上满是纠结的伤疤,一看就是被火烧成的模样,点头向那守门的小鬼笑了笑。
小鬼看了眼楚墨的模样,嫌恶地骂道:“又是一个不得好死的厉鬼,模样真个可恶。看你这身骨相,就知道你这一世定是个穷酸受苦的命,临了还不得好死。”
楚墨飘到小鬼身边,探手从袖中拿出刚才路上捡到的那一落冥币,悄悄塞入小鬼的怀中,低声道:“这位鬼差大哥,小女子自幼孤苦无依,到老又死于大火中,仓促间遗失了路引,还望鬼差大哥行个方便。放小女子过去,好快快转世投胎。”
“这……既然你是新鬼,不懂得这阴间的条法也情有可原,只是为何不见锁引你的鬼差啊?”小鬼暗自掂量了下怀中的冥币,面色稍缓,但仍是犹豫不决。
楚墨略略一顿,恭敬地施礼回道:“先前确实有位鬼差大人引小女来此,只是路上他看到残留的人间香火后,便让小女子先自行来鬼门关报到。”
“嗟!又是个擅离职守的家伙,这帮贪鬼,各个这般财迷,一看到钱就忘了正经事!”小鬼不屑地呸了一声。
楚墨再次低语道:“这位鬼差大哥,那路引是人人都有的东西,只是小女子不慎遗失罢了,若不是鬼魂,谁会闲来无事进鬼门关去?您看那边的鬼王已经向这边望来了,若是让他发现,只怕那些冥币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小鬼嘬了嘬牙花子,收回长戟,挥手道:“滚吧,滚吧,快进去。”
楚墨向小鬼微一福身后,飘身进入鬼门关内。
鬼门关在身后渐渐远去,楚墨加快脚程,头也不回的沿着黄泉路一路飞驰,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头上的灵印只能维持不到一个时辰,若到时她仍未出去鬼门关,身上的阳气便会引来巡逻的鬼差,那时便麻烦大了。
不多时,一座石桥出现在眼前,桥身分为三层,桥边的石牌上鬼气森森地写着“奈何桥”三个字。桥下是深不见底的血红色的河流,那是忘川河,河流最后会汇入冥海之内。
楚墨在石桥边稍作停留,向冥海方向遥望了片刻后,选了中间那层通过,走在桥上,不时会听到下一层桥上有鬼魂惊呼着落水的声音。
这奈何桥分为三层,上层给生前积善之人所行,他们都能安全通过桥去,进入地府。中层则给善恶参半的人过。而生前作恶的歹人们的魂魄只能走下层,他们不但会被忘川河中的恶鬼们阻拦,还会被拖入水下,进入十八层地狱,来为他们生前所犯的罪行受罚。
穿过奈何桥,来到忘川河的对岸,在望乡台的土台旁边,有一位用大锅熬汤的老妇正给过往的鬼魂们分发汤汁。
楚墨走到老妇人身前,老妇抬头来望,双眼中闪过惊讶,楚墨向老妇人微微敛衽施礼。
“再见,孟婆婆。”
楚墨施礼后,起身离开。
沿着黄泉路向前继续行去,不多时,重重殿宇隐现前方,鬼气缭绕,阴森恐怖,阎罗十殿终于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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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地府中,阴风恻恻,风中隐隐传来厉鬼的呜咽声,让人不禁心底一阵阵的发毛。
楚墨来到阎罗殿前停了下来,正在踌躇,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锁声,和鬼差们的交谈声。
楚墨略做沉吟后,在殿门外的阴影中隐去了身形,眼看着一队鬼差们进入殿门,暗施障眼法,转身的功夫也化成了个身背锁链的鬼差,悄悄跟在队伍后边,向阎罗殿行去。
进得阴冷冷的阎罗殿中,只见大殿内空空如也,宝座上也没有人影,不见一殿的阎君在堂,只有一名手执毛笔的判官伏坐在大殿右下方的桌案旁。
为首的那名鬼差向判官躬身行礼后,问道:“判官大人,我家阎王呢?”
判官放下毛笔,看着众鬼差说道:“现在各殿阎君正陪着地藏王菩萨游历地狱,公务暂时由各殿判官代理。”
鬼差当下拱手点头道:“既然如此,小的们便把今日牵回的新鬼向判官大人奏报。”
说着,几名鬼差便将今日接受到的鬼魂们的姓名、死因和地点一一上报,而判官则边翻看着手中的生死薄,边用毛笔在上面圈圈点点着。
当轮到站在楚墨前方那个鬼差上报的时候,只听他说道:“今……今日小的在……啊在伏魔山中收得一名新新鬼,名叫纪啊……纪无伤。”
楚墨闻言心中一凛。
“纪无伤?”判官本不耐烦的听着这个结巴的鬼差慢吞吞的上报着新鬼的名姓,此刻听到纪无伤的名字愣了一愣,边翻看着掌中的生死簿,边摇头说道:“不对呀,这纪无伤乃华山人士,生平悬壶济世,救人无数,阴德富厚,理应在享年九十岁后寿终正寝,今年他该是刚满二十五岁,怎么就死了呢?他的死因为何呀?”
那鬼差也摇头道:“小……啊小的不不知啊。”
判官将笔一摔,厉声问道:“是不是你贪食今日鬼节人间丰厚的香火,而锁错了鬼魂?”
鬼差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摇头道:“小啊……小小的真的不知,判啊判判官大人明……明察啊!”
一直站在后方不动声色的楚墨沉吟片刻后,拱手上前道:“判官大人,小的倒是有个主意能查明这纪无伤的死因。”
判官将目光调向楚墨,沉声问道:“你倒是说说,什么办法?”
楚墨向判官弯身一拜后,说道:“听闻地藏王菩萨正在我地府之中停留,想必菩萨身边的谛听神兽也应随行,这世间没有谛听不知道的事,不如向谛听询问此事,便可知分晓。”
判官气得吹胡子瞪眼,“胡闹!那谛听乃是地藏王菩萨身边的神兽,岂是我等可以随意探听询问的!”
楚墨摇头道:“这纪无伤生前是个名医,一生救人无数,福泽殷厚,如果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了,一旦给阎君知道,定要怪罪下来。小的听闻这地藏王菩萨之所以会屡次游历我地府,为的就是解救众生,想来我们前去找谛听询问,菩萨宅心仁厚,应该也不会怪罪。”
判官扯扯又黑又密的胡子,看样子很是为难。
楚墨上前两步道:“若判官大人为难,可命小的前往,小的见了谛听后,问清是由便回来禀报判官大人,绝不耽误。”
判官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楚墨欣然起身,恭言问道:“不知现在谛听神兽身在何处,小的怎么能见到它?”
判官将袖中的一块铜牌丢给楚墨,“谛听神兽此刻应在三殿后的森罗之院中休息,你拿着这块我们一殿阎君的令牌,自可通行无阻,去见谛听。”
楚墨接过令牌躬身拜别判官,“小的去了。”
判官点点头,不忘出言叮嘱,“快去快回,不要耽误太久。”
“是!”楚墨拿着令牌,倒步退出。
出了阎罗一殿,楚墨飞身向后两殿掠去,有令牌在手,一路上果然畅通无阻,所有把守关隘的鬼差们均未对她有所留难。
当楚墨穿过阎罗三殿后,经殿内的鬼差们指引,在后方的庭院中,找到了正趴伏在一株白树下闭目休憩的谛听神兽。
这谛听神兽只有狗儿般大小,通体雪白,看起来就像凡间的一只普通白犬一般。
楚墨缓缓向谛听走去时,谛听已然抬头望向楚墨,一双眼深不见底,似乎蕴藏着无数的秘密,又有着超脱于世的了然与清澄。
楚墨走到谛听身边,蹲下身,问道:“你就是谛听神兽吧?”
谛听站起身,向楚墨垂首一拜后,说道:“公主,我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公主……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叫过了……”楚墨为谛听的称呼失神了半晌后,苦笑了一下,挥手撤去身上的障眼法,恢复成原貌,点头道:“你既然知道我会来,那定然可以解答我心中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