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在五百年前为消弭一场浩劫,舍身为祭,寂灭羽化了。”宁雨嫣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顿了一顿后,接言道:“上人羽化之前,曾与我叮嘱。五百年后,你会再临昆仑,届时,许会需要我的帮助。他说,若我能完成你的所托,便完满了我这千年的修行,可以化我的妖身魔骨,炼为凡人的三魂六魄,如此,我便可进入轮回,像常人一般转世投胎了。”
穆枫听得略略一怔,信手揭下面具,露出与宁雨嫣一摸一样的容颜,沉默良久,注视对方的眼底忽然泛出涟涟异彩,凝声道:“若我所托之事,需以你这条命来相换,你可应允。”
宁雨嫣目光微讶,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便淡然自若地点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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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穆枫忽然察觉领口处泛起一丝熟悉的灼痛,踌躇片刻后,负手立于山巅,俯视着下方隐于雾霾和灰影中的山脊。
身后响起泥沼搅动的声响,不多时一个泥身幻成的人形出现在穆枫身后,她却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指着下方于迷雾中横出的一截老松说道:“萧阁主,你看这株老松,生在悬崖峭壁之间仍长得这般苍翠挺拔,生命可真是神奇。”
上古时期,女娲以泥塑人,故五行法术中,唯有土系可幻化出等同真人的替身。而当初萧冉曾在穆枫胸口纹下一朵红云,通过这暮云阁的秘术,他自是可以随时找到穆枫。
“唔,是生得不错。”萧冉与穆枫并肩站于山崖之边,目光惬意悠然,遥望了老松片刻,转目落在穆枫精致的侧脸上,“小枫好兴致啊,在这月夜空山,独赏古松。”
穆枫唇角牵出一抹浅笑,缓缓转头,目光一寸一寸地挑落在萧冉的脸上,“穆枫岂是在赏景,不过是在等人罢了。”
萧冉望着那被月华浸染得通透细致的五官,纵使他已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仍是不由怔了一下,微蓝色的眸光瞬间幽深了几许,轻笑道:“哦?等到了吗?”
穆枫淡淡地收回目光,“差不多吧。”
“听闻小枫要毁去轩辕剑,可有此事?”
“确实有此想法,萧阁主可愿随同我去做个见证?”
萧冉略带探究地注视着穆枫,玩味道:“现在的小枫,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彼此彼此。”穆枫轻笑一声,双脚毫无预警地踏前一步,身子立时从悬崖上坠落。
萧冉看得悚然一惊,待要伸手抓她时,只见穆枫已在山壁间的那颗老松上微一缓冲,身形如一只白蝶,轻飘飘地向崖底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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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枫沿着陡峭笔直的崖壁一路借力缓冲,不过半个钟头的光景,已然飘身安达崖底。仰头看了眼上方已隐在薄雾中的山壁,轻轻掸落袖口的灰土,瞬间将内力提升至极限,施展轻功急速向前掠去。
随着大地向身后飞退,眼前的雾气越发的浓厚,到了后来,已几近无法视物,但穆枫却完全不受浓雾的干扰,速度未有丝毫减退,一路疾掠。
淡薄的月光透过雾气撒下朦胧的银辉,当月光渐渐偏西时,穆枫终于望见了昆仑之虚那高耸入云的天门,几千年来,厚重的城门承载过多少辉煌和荣耀,而今却沉寂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昆仑雾虚中,往昔的锦绣已成昨日的黄花,唯有那分厚重一直沉淀至今。
久远的记忆伴随着脚下的步子一寸一寸地爬回脑际,月光斜斜地照在藏青色的城墙上,为斑驳的墙面打上了一层清冷的底色,心魂恍然间似飞跃了五千年的时空,再度回到那远古的前尘。
神思涌动,素手挥扬,白色的运动装瞬时绕出缕缕霓彩,明耀闪动处浑似清晨初刻最鲜亮的那抹晨曦,重重宝锦华彩加身,烟霞云锦的裙角拖曳及地,步履却丝毫不受阻碍的前行,当双足在城门前百米外站稳时,穆枫已恢复了远古时期凤凰神女的妆容,叮咚的环佩声伴着轻吟般的浅笑,低低响起。
“开明兽,还不为我开门。”
守在城门下方的上古神兽,在远远触及到穆枫唇边那温婉的笑意时,已然震惊的九张人面同时色变,此刻闻及那轻软如歌的笑音,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两条前腿谨慎地弯伏,高壮如山的背脊谦卑地压下,激动而略带哽哑的咆哮声放到了最低,“开明兽,恭迎女魃公主缔返神都!”
“五千年了,难为你了。”穆枫轻叹一声。这世间怕再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那孤独深坐的滋味。
“开明兽能守神都千载太平,唯喜无悔。”
唇边牵出一抹微涩的笑意,“今日怕是要让你做难了。”
“公主但有所驱,开明兽万死不辞。”
穆枫微微转身,遥望后方,淡然道:“我走之后,请你将后面的几位朋友一并放入神都。”
开明兽微微一怔,“哦?他们是公主的朋友?”
穆枫将“朋友”二字于唇边玩味地轻喃一遍,敛眸道:“算是吧。”
“开明兽谨遵公主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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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了五千年的远古神都大门,在开明兽震彻昆仑的巨吼声中轰然中开,重逾山峦的城门卷起滚滚的烟尘,似是回翻那昔日的尘封辉煌,也似是在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穆枫一步步走在神都正中的主道上,一千年和五千年没有太大的分别,一样的琉璃瓦盏,一样的汉白玉砖,就连那清薄的月色,也是万年不变的凄冷基调。
穿过皇城区外的薄雾,守路的獬豸似早已等候多时。
“公主,可以问您两个问题吗?”
穆枫轻轻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好。”
“臣想知道,您是站在哪一方的?”
“答的不对,你是不会放行的吧。”穆枫低叹一声,“我不希望战乱再起,自然是不会站在十二巫神的一方。”
“哦,那公主此行的目的?”
穆枫抬眼静静地看着獬豸,淡淡道:“杀人,或者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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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都的正中心,那里有一座祠堂,那是比远古更古老的一处所在,因那里祭祀的是神族最古老,品阶最尊崇,远在上古时期便已然成为神界传说的一位神祗,东皇太一。
穆枫停在那已不知矗立了几万载的神殿前,望着正前方那口高挂于殿门前的古钟。传说,十大上古神器之首的东皇钟,便是由东皇太一所铸,而太一神殿门前的这口古钟,与东皇钟正是同炉所出。
望着古钟上已石化的灰壳,穆枫将法力凝于指端,泛着冷玉之光的指尖骤然一弹,一柄深紫色的火焰镖以肉眼难察的极速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线重重地击于钟面。然而这凝聚了穆枫最上层功力的一击,居然连钟脚都未撼动一分。
穆枫略略一顿,右手虚托间轩辕剑锵然跃出,指尖轻滑过锐利的剑锋,殷红的血线似一抹流动的玛瑙缓缓滑过剑刃,幽黯的黑色地狱业火如疯长的藤蔓迅速盘卷上剑身。
霓虹般的水袖在风中展成一匹流霞,玄色的冥火丝丝扣绕着金色的剑光,似一道卷破乌云刺落的阳光,轻描淡写地叩于钟面之上,地狱业火如魔鬼贪婪的舌头,迅速舔舐了整座钟面。
嗡嗡之声由低到高,最后随着龟裂的钟壳一起炸裂出盛大的钟鸣声,音波带着赤金色的微光磅礴浩大地于神殿前荡开,远处立时传来饕餮、穷奇、梼杌和混沌这把守皇城大门的四兽的共鸣。
神殿的大门在钟声中缓缓中开,因尘封了不知几万年而带起了一抹沉重的摩擦音。如岚般的疾风由洞开的门扉间卷出,在穆枫面前凝成若隐若现的实质,涌动的风雾幻出一道似真似幻的虚影。
“女魃,拜见东皇太一圣君。”
穆枫恭敬而隆重地敛衽施礼。
东皇太一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神族天帝,在久远的洪荒时代为了消弭六界浩劫而应劫羽化,十几万年来只留下这么一抹残存的神力,留守在这由他一手创建的昆仑太虚圣境中。
“唔,你是黄帝的女儿,本君记得黄帝收你和姬烨为义女义子时,曾来我这殿前拜祭过。”东皇太一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
“是,圣君沉睡十万余年,可这六界之中却是无一事不了然于胸。”
“说吧,女娃娃唤醒本君所为何事?”
穆枫慢慢抬头,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想问圣君请出神魔之禁一用。”
神魔之禁乃是东皇太一仍为天帝时创造的一道究极防御神术,专门用来保护昆仑太虚圣境之用,正是因为有了这神魔之禁,在几十万年来,哪怕是神族势微力弱之际,也保得了昆仑神都从未遭受战火的洗礼。
“哦?”东皇太一的音调隐隐波动了一分不明,“你可知,借用神魔之禁的代价?”
“女魃知道,要交出身上最珍贵、最沉重之物。”
“你觉得你要交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