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给站在门口的跛子打了个眼色。
跛子眼底划过笑意,不动声色地去了隔壁房间。
刁沁很有把握,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让三尺堂赢过西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输赢,更代表着整个西南的脸面。
也绝不允许,被一个小小的三尺堂,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讼师,频频扫了颜面。
“大人,方才窦先生所说,梅氏在家中照顾婆母女儿,种田种地,以一己之力,扛起一家人的生计。如此贤惠的女子,朱一正却不珍惜,而几年不回家,实在是令人可恶。”
“此事,如我这样的旁观者,也忍不住跟着生气。可是大家听声音,看问题,却不能只看一面,只听一人言。”刁沁道:“朱一正在外做生意,常年不回家,他是有原因和理由的。”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梅氏她……”刁沁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惊叫,秋丫喊道:“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娘,您快醒醒啊。快来人啊,快找大夫。”秋丫在隔壁拍着窗户。
付韬和衙役道:“去隔壁看看,怎么回事。”
“大人,学生也要过去看看我的请讼人。”窦荣兴道。
付韬颔首,大声道:“休堂,稍后再一议。”
刁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投向杜九言,杜九言也正看着他,微微拱了拱手,道:“刁先生不亏是丙字组的先生,很不错啊。”
谁要你肯定了,刁沁心头冷哼。
“谬赞了,我在师兄弟里,实在是不起眼。”刁沁道:“否则,先生也不会派我来接此等小案。”
杜九言高高的抬起眉毛,“刁先生,此言差矣。案子无大小,您这态度不对啊。”
“案子无大小,但是有难易,此案一目了然,先生便让我过来练练手,增长一点经验。”刁沁道:“杜先生觉得呢。”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很赞赏地道:“那你先生果真对你很好了。因为这个案子,你会增长很多的经验哦。”
刁沁一愣,盯着杜九言,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直接看进她的心里。
可是,这个少年人一脸无赖的笑,根本让他猜不透。
“大人!”付韬派过去的衙役回禀道:“被告因为常年劳累,加上近日被人殴打,身上多处伤痛,肋骨甚至有骨折的迹象,所以才会情绪激动后晕倒。”
“大夫说,内病要养,外病要治,不能再耽误了。”
付韬凝眉,没有说话。
“大人,考虑我请讼人的身体状况,我请求休堂十日,待她身体恢复一些,再开堂审理。”窦荣兴一脸的气愤,隐隐压着火气。
刁沁拱手上前,道:“大人,案子清楚明了,和原告身体并不相干。还请大人速速结案。”
“是啊,大人。”朱一正道:“我是被告我都不怕,她还是原告呢,拖什么拖,赶紧结案得了。”
这事,不管是休堂还是不休,都是可以的,只看付韬如何看了。
“你这狗贼!”忽然,一直跪着的朱一正,被人踹翻在地,噼里啪啦被人猛打了几拳,疼的他头晕眼花,嗷嗷喊疼。
等拳头停了,他就看到杜九言指着他,道:“你停妻再娶已经够可恶了,居然还打发妻,你还是不是人啊。”
所有人,发懵地看着杜九言,朱一正倒在地上,完全没有想到。
杜九言气愤不已,指着朱一正,又回头寻找同盟,和外面的百姓,道:“他发妻来找他,他居然将发妻打成了重伤,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畜生不如。”
“还真是,这种男人,不配做男人。”
“就是,可恶,可恨。”
朱一正气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他娘的谁啊,你凭什么打我。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疼,疼死他了!这是讼师吗,这简直就是土匪。
朱一正气的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嘶嘶吸着气。
“大人。”刁沁忙拉住了朱一正,上前拱手,道:“杜九言身为讼师,居然蔑视王法,当堂打人。求大人依律严惩。”
付韬也吃惊的看着杜九言。
“我现在不是讼师,你看我辩讼了吗。”杜九言白了一眼刁沁,又道:“还有,现在休堂时间,你管我做什么。”
刁沁被她噎住,指着她怒道:“你!你简直目无王法不可理喻。”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嗡嗡响着,指责朱一正。
“大人。”杜九言道:“群情激愤,怕是要出事,不如休堂吧。”
付韬正好苦于没有台阶下,顿时摆手道:“休堂,十日后再来!”说着,就拂袖走了。
“卑鄙。”刁沁怒道。
杜九言拱手,道:“有人是真小人,有人是伪君子。对于西南伪君子之风,刁先生继承的很好。”
她说着,拂袖便走。
朱一正气的追出来,喊道:“你给我站住,打了人就想走。”说着,就朝杜九言挥起了拳头,可拳头刚过头,就被人突然握住往后一扯,压在了后背。
“谁,放手。”朱一正喊道。
跛子沉沉的声音,冷冷地道:“现在牢房很空,你要着急,我现在就能送你进去。”
“不敢,跛子大哥,小的不敢。”朱一正听出是跛子的声音,立刻道。
跛子松开他,不急不慢的和窦荣兴一起,将软绵绵的梅氏扶坐在圈椅上,又找了两个杂役抬着她出门等轿子来。
“做人不要太嚣张。”杜九言看了一眼随着朱一正出来的老父母,老两口跟在儿子后面,苦哈哈的脸上神色复杂,等看见梅氏被抬着出去,更是站不住,想要追过去看看,可又不敢。
“我恨你们。”秋丫死死盯着祖父母,一字一句道:“你们,不得不好!”
说着,追着她娘跑了出去。
老两口心虚,朱一正却是火大,指着女儿吓骂道:“你这个小贱妇,等老子看到你,非把你嘴给撕了。”
“你也小心点,”杜九言上前去,很嚣张地指着朱一正的鼻子,“这个案子我要是输了,我不但会撕了你的嘴,我还会打折你的腿!”
他说着,拂开袖子笑盈盈地走了,和外面的百姓打招呼。
朱一正吓了一跳,指着杜九言,和刁沁道:“刁先生,这……这人不是讼师吧。”
“是,也不是。”刁沁看向朱一正,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父母,“讼案结束前,你是个孝顺的儿子。若犯浑,我也帮不了你。”
不交代,刁沁怀疑朱一正会将他的父母关在柴房里。
若真是这样,到时候不定三尺堂又会揪住什么事情来说。
“还有,你那个朋友到了没有,你派人去催一催。”刁沁催促道。
朱一正点头应是,“现在休堂十日,他肯定能到。”说着,上去热情乖巧地扶住了父母,一起走。
不知道的,真当他是个大孝子。
“朱一正打你们了?为什么前面都没有说?”杜九言看着梅氏露出来的一截手臂,眉头紧蹙,“那日你们去找他,他动手打的?”
秋丫坐在床边上,抹着眼泪,道:“是的,那天我娘被他打晕了。”
“杜先生。”梅氏刚才并没有晕倒,她晕是跛子吩咐的,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机会休堂,“我、我想见见我的公爹和婆母。”
杜九言在她面前坐下来,道:“不用十日,他们会来找你的。”
梅氏一愣,“为、为什么?”
“血缘之上,还有人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杜九言说完,秋丫接了话道:“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不会理他们了。我娘对他们那么好,就算是告朱一正,也是为了给她治病,现在他们居然倒打一耙,实在是气人。”
梅氏垂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这十多年,都是我在照顾他们,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他们也和我一起骂他,我以为……我以为他们一定会帮我的。”
“是我们疏忽了。”杜九言反省了自己,那天她明明想过这些问题,但却因为李大人的到来后,而将此事彻底忘记了,“不过,还有挽回的机会。”
梅氏抬头,眼睛一亮地看着她,“杜先生,还有办法吗?”
“在你们朱家村,和朱一正关系最好的,最无赖可耻的人,可有?”杜九言问道。
梅氏想了想,又看向秋丫,犹豫不决,秋丫道:“有!但不是和他关系最好,而是最无赖可耻的人。他经常出门,但是只要一回来,就会偷偷跟在我娘后面,想要欺负我娘。”
“只要他回来,我就会拿着鱼叉保护我娘。”秋丫道。
杜九言微微颔首,“此人,如今在朱家村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在家里的。我们村里正让大家摁手印的时候,他还在一边起哄,让我娘跟他过去。”秋丫想起那个人就恶心,所以语气不好。
“好!”我知道了,“这两日你们就住在对面养伤,轻易不要出门。吃饭会有人送到房间里给你们。不管谁来找你们,都不要出来。”
朱一正这个人,很有可能再找上门打她们母女。
而大周的律例里,丈夫打妻子这一条,律法定的极其模糊。
“祖师爷也不行啊。”杜九言讥讽了一句,钱道安正好回来,道:“是在为丈夫打妻子的条例,抱不平?”
杜九言点头,“不过,大约祖师爷当年是立法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那些不孝子孙们,为了体现自己的存在感,而修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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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九爷的正业是土匪,副业是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