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轩里的雅间精致依旧。
只不过如今座上客从唐叔、盛年他们换了吴祈宁和宝姐。这换了人也未见气势少了多少,可见江山代有人才出,生男生女都一样。
吴祈宁胡思乱想着李文蔚给她派的活计,心里端地觉得:这也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今天只有宾主二人,宝姐大模大样地坐了吴祈宁对门的主位,笑意满满地跟她打情骂俏:“小没良心的,姐姐都回来这些天了才想起来请我吃饭。我们吴总是官儿大脾气长,哼,你们当资本家的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宝姐今日妆容精湛,丹唇似火,一个眼刀杀过来,媚态十足。俩人平日关系不错,久违重逢,这一番亲热劲儿倒也不是装的。
吴祈宁暗暗打量宝姐,心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宝姐这春喜上眉梢的样子,估计是爱□□业双丰收,守得云开见明月了?这丢眉扯眼的,好不活络。
吴祈宁心里一声苦笑:说话都是灵周科技的总经理,吴总盛总大是不同,姐姐你倒看清楚了再春情勃发,您这大好的飞眼儿抛给我也算是扔沟里了。
她想是这么想,嘴上还得敷衍着:“冤不冤?前几天你忙,这两天我忙,这忙过来了不就请你了么?我知道你在越南吃的不可口,这是盛总最得意的馆子,你看看爱吃什么只管挑,咱今天往补就补到站。”刻意把盛年提出来,也算是吴祈宁给自己打个铺垫。
宝姐翘着兰花指,一片儿一片儿地翻菜谱,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吃吴祈宁毫不客气,这边儿点菜是手不停嘴也不停:“还说呢,自从你走之后,盛年是从国内捞了个厨子过去。可要了命了,天天大油大盐的,倒是红红绿绿的好看,吃三顿腻死人了,你也知道,越南那么热的地方,这么吃谁受得了了,结果吃货沙龙都快解散了。姐姨天天刷碗的时候骂街,刷锅水能洮出二斤地沟油来。你是不知道,大伙儿想你都想疯了。前两天韩毅还说呢,要是天天能吃上小宁做的饭,破了家也愿意。”说到这儿,宝姐诡异地抬头一笑:“不开玩笑,韩毅对你可是有点儿意思。你这也就是,跟了穆骏修成正果。我不劝你,但凡二一个,我都得替韩总说句好话,人模人样,手里有钱,你知道多少越南小姑娘恨不得扎他怀里当个外宅吃喝不愁的?韩总这两年买卖做的风生水起,跟着他以后难保不能混成个赌王的四太太啊?”
吴祈宁翻个白眼儿,她们俩是有两分人熟不讲理的,吴祈宁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看你这人,三句话不离本行。这都没法儿和你聊天了。你还不知道我?精神儿又不够,脑子也不好使。爷们儿这东西也就修炼个贵精不贵多吧……”
宝姐自知失言,笑地有点儿讪讪:“得得得,算我胡说八道,说真的,妹子,你们家穆圣人做人是没的说,一万个里也挑不出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出门连娼都不嫖。十足难能可贵。也不是我给他使绊子,就是世人都跟他这样儿,我们这行儿也就饿死了。”想一想,她忽然压低了嗓门儿:“你跟姐姐说实话,他不是不行吧……”
吴祈宁起初还是一愣,忽然明白宝姐说的是什么,嘴里一口香片几乎横着喷了出来,她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无奈她让宝姐灼灼目光看着还是别扭,吴祈宁几乎赌咒发誓:“还行……还行……真的还行……”
说到这儿,宝姐看着这样的吴祈宁,居然觉得十分可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吴祈宁想着也是觉得这话题二百五,跟着笑了起来,俩人你推我搡,包间气氛一时非常融洽。
穿华服的小姑娘一道一道地上了菜,很快摆了一桌子的色香味美,上好的葡萄酒嫣红欲滴。滨海的菜式总比越南的中餐强许多,宝姐食指大动,连说不错,话头儿也就断了。
吴祈宁心怀鬼胎,只是好歹动了几筷子而已。
中国人讲究:听其言,观其行。
吴祈宁看着宝姐,心想:这十有八九是把盛年拿下的节奏啊。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吴祈宁就着刚才的荤段子,小心翼翼地靠了靠宝姐的前儿:“这么说,我们盛总,你是睡了?”
宝姐俏脸微红,啐了一声:“大姑娘家家的别胡说八道。我说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八卦了?我记得你原来是个正经人啊。”
吴祈宁心里暗骂:要不是刘熙托我出来打听,李文蔚跟我死乞白赖,我才不瞎掺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不过既来之,则不正经之。事到如今,也只好将八卦进行到底了,吴祈宁腆着脸凑过去:“自己姐们儿,给个实底呗。”
宝姐眉眼都泛了一层桃红,微微地点了点头。
许是跟刘熙最近走得太近,吴祈宁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盛年一句:禽兽!
不过此刻她是敌营十八年,还不能那么快暴露,吴祈宁不动声色,贱嗖地给宝姐夹了一筷子鲈鱼:“那……你这次回来……”
宝姐正吃地高兴:“盛年打发我回来办事儿的,接手买房,办过户……”
吴祈宁眉毛挑了挑,心里暗骂:盛年你个臭不要脸的!虽说外放的官儿好娶小老婆是自古以来的陈规陋习,但是这也没有把正房外室都放滨海的啊!我都穷成这样儿了,你老丈人杆子还没给赎出来,你就急火火地给外宅置办下产业了!!你这孙子一准儿是移动了公司的公款!
吴祈宁强压了压心头火,小心翼翼地问:“哪儿的房子啊?”
宝姐喝了口甜酒,顺口答音:“不就是天娇园……哎,你打听这个干吗?这里没你的事儿。”
吴祈宁心里更怒了,天娇园可是滨海数一数二的好房产,里面住的非富即贵,这一套房子都是天价儿。滨海人民传说:住天娇园的,仔细查查都够枪毙的罪过儿。可见价值之高,吴祈宁气得脑门子上的筋都蹦起来了。还没我的事儿?花的可都是我的……啊不,我们穆骏哥的钱!
宝姐风月场里打滚的人,喝得酒多过吴祈宁喝过的汤。就是吴祈宁再三压着,她也约莫看出来吴祈宁脸色不对,想一想,宝姐推了筷子,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小宁啊,你今天把我叫出来,不单是为了吃饭吧……”
吴祈宁张了张嘴,纵然千言万语,一时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下意识地,她觉得还不能打草惊蛇。顺了顺气,既然宝姐看破了,那她也只好实话实说。不过实话也有好多种说法而,吴祈宁现在决定,从最无关大局的事儿开始说起。
吴祈宁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能瞒着你。是啊,宝姐姐,我是带着任务来见您的。盛年的本家儿太太托付我过来看看,她老公城门失陷了没有?让我问问,你是怎么个想法?”本来这是今天的核心内容,也不好这么挑明,但是跟山穷水尽之时盛总大手笔置产比起来,这事儿对吴祈宁就不算原则性问题了。而对宝姐,这可绝对算天大的事儿。
果然,话一出口,宝姐的脸色就变了变。
吴祈宁单手支颐,心说:果然,你做贼也是有几分心虚。
宝姐抿了抿嘴,冷哼一声:“那大奶奶是什么心气儿呢?”
吴祈宁想一想,此间的重点,还在盛年的态度,还有这王八蛋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事到如今,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她清了清嗓子,背书一样说:“刘熙让我问问,她要是离婚,你给多少钱?”
宝姐闻言气得脸色都变了,她狠狠一拍桌子:“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小宁你听听他们这帮富二代官二代,寻思着有钱搞定一切……呃……你等会儿,谁给谁钱?”
吴祈宁认真地看着宝姐:“你给她钱啊。”
宝姐当时气得就差蹦起来上厨房拿菜刀了:“凭什么我还得给她钱啊?讲理不讲理啊!有个爹了不起,这是仗势欺人啊!驸马爷还许有外宅呢!”
吴祈拧约略抓住了重点,她手忙脚乱地把宝姐按住,擦了把汗:“听明白了您再砍!是人家离婚,你给多少钱……”
这下儿轮到宝姐傻眼:“不是……不是……你等我想想……戏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啊……不都是原配给外宅钱么……”
吴祈宁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要是好好审题,你也能考上大学。”
宝姐是顾不上吴祈宁地奚落了,她琢磨了一会儿,一把薅住了吴祈宁的胳膊:“怎么了?小宁,你们怎么了?这么缺钱?”
吴祈宁点了点头:“缺钱缺到山穷水尽了,不止我,还有刘熙的娘家爹,哎,说了这么多你不知道啊……”她狐疑:“盛年没跟你说?哎,不是你放出话来要跟刘熙谈离婚价钱的吗?合着你不知道啊?”
宝姐咽了口唾沫,眯了眯眼:“知道,啊!知道。这么大事儿,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跟你装个傻么?刘熙他们家的事儿,盛年能不告诉我吗?那我是他的谁啊……”
吴祈宁微微皱皱眉:“装得够像的,没当演员您真屈才了。你说你也是,跟我装什么蒜啊?咱俩谁跟谁?那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出钱了?”
宝姐慢慢地端起来一杯酒喝了几口,稳了稳神:“要多少?”
吴祈宁眼珠转转,说实话,两边儿都是她熟人,她是真不好意思开口要价儿,但是开天杀价,落地还钱也是做买卖的规矩,吴祈宁说:“怎么也得五百万吧。”
宝姐眼珠子都瞪起来了:“什么???哪儿就五百万?我才睡了几次?这不是讹人吗?”
吴祈宁听了,倒是有三分有底,有道是褒贬是买主儿,既然有个还价儿的余地,刘熙那三百万的目标就未必不能完成。
提起来盛年,吴祈宁现在是恨地咬牙切齿,张嘴就是牙碜地:“怎么不值五百万?怎么不值五百万?就我们盛总这长相儿,这身条儿,别说别的,就这牙口儿,你买回去当大牲口也合适啊。”
宝姐怒极反笑:“谁家大牲口卖出来……我算算哈……王八蛋盛年一百五十斤,五百万除一百五,嗯,谁家大牲口买三万三一斤啊?别说是肉,就是拆下来卖腰子也没这么贵啊。”
吴祈宁小腰一叉:“那你把他心肝下水连着角膜也卖了不就算过账了吗?”
宝姐一时语塞,指着吴祈宁哭笑不得。
说到这儿,就纯属耍贫嘴了。
吴祈宁瞪着宝姐,宝姐看着吴祈宁,俩人都乐了。
此刻,万里之外的盛年突然怪不得劲儿地按了按腰,唐叔问:“怎么了小盛?不舒服?”
盛年莫名所以地摇摇头:“没事儿。”
定了定,宝姐玩着儿手里的筷子,细长地眉毛微微颤了颤:“小宁,这事儿挺大,钱也挺多,你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凑凑,再给你回复。”
吴祈宁通情达理,微微点头:“应该的。”
说到这儿,宝姐表情古怪地“嚯”了一声,颇有几分怪腔怪调:“我们小宁如今是出息了,你老总离婚的事儿,你都给出头料理了。”
吴祈宁脸上红了红,真心实意地说:“宝姐,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今天说的都是放屁呗。”
宝姐“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明白你。”
话说到这儿,桌上就是龙肝凤髓,俩人也吃不下去了。
吴祈宁结了账,两个人缓缓地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宝鼎轩。
街上灯火灿烂,暴土扬长,正是十丈红尘,俗世纷纷,爱恨纠缠地不得清净。
吴祈宁微微地念着宝鼎轩这个名字,心说:难道这就是宝姐要问鼎中原的祥瑞吉兆?
回想刘熙,她摇了摇头,这就目睹朝代更迭了?刚上班那年想都不敢想啊,这可真是……真是活久见……谁也别把话说死了,什么案子都有翻过来的那一天……
宝姐一路无话,沉默地可疑。
因为喝酒,她们都找了代驾的来。俩人等司机的功夫儿,宝姐从后备箱拿出来大包小包:“这是阿梅,阿当给你捎来的你最喜欢的炒莲子。阿当让我告诉你,他现在能写会算,基本上脱盲了,说念完了这一年,工钱涨上去,他会接着读业余初中的。你就不用给他学费了。嗯,这是姐姨老太太给你带的越南补血贡药,她让我嘱咐你,女孩儿的红事儿是大事儿,该看还是要看。”
吴祈宁“哦”了一声挨个收起来,让昔日的老同事惦记着,心里总是有几分热乎乎的。
那天,宝姐在路灯底下对着吴祈宁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你这人傻人缘儿还不错。哎,你说你,要是不回来,可有多好?”
吴祈宁幽幽地也叹口气:“我有时候也后悔我回来干嘛,真的,不骗你。”
吴祈宁少有不自己开车的经验,有了代驾,乐得放松一下儿。
这一路坐在沃尔沃的后排,把头歪在玻璃上,痴痴地看着滨海市灯红酒绿的街道以及被闪烁霓虹和路灯光彩染得色彩斑斓的绿化丛林,仿佛童话故事里的魔幻世界,迷离而虚幻地迅速地从她眼前一掠而过,又远又近,半真半假,当真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这个城市和刚刚开发的淳朴越南无疑天差地远,而吴祈宁也颇有几分惊怖地发现:这个城市和她的诸多回忆也显然大大不同了。
回了家,盛川已经睡了。刘熙在灯下,给儿子织一幅毛手套,贤妻良母,当如是观。
听见门响,刘熙接了出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吴祈宁,那神情活脱是个一无知识地妇道人家。
吴祈宁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要是认真想离婚,我估计是能要出来钱的。”
刘熙泄了气一样,软绵绵地点了点头。
吴祈宁觉得:她骨子里是不想离婚的。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李文蔚是快到十二点才哼着小曲从外面疯了回来,李大姑娘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一晚上心惊肉跳的吴祈宁立刻把她揪过来上下看了半天,确认身上没有血迹,才小心翼翼地问:“您……没把白少爷宰了吧?”
李文蔚莫名所以地“啊”了一声:“宰谁?白少爷?为什么啊?他人挺好玩的。”
吴祈宁松口气:“我看你去了这么久……”
李文蔚一脸混不吝地“哦”了一声:“吃饭喝茶看电影呗。老三篇,时间能少的了吗?好久没出去玩儿了,今天挺开心,白少爷居然有指环王的绝版金碟,还有演员签字纪念品呢。我托他给我踅摸一个凯兰崔尔的南方戒指。哎,小宁,我师哥没跟你走过这套路你就从了啊?你亏大了你。”
吴祈宁没工夫听她这个,看着李文蔚这一宿是宾主尽欢,居然没出了人命,她终于放下心事,回屋睡觉去了。
是夜,吴祈宁还是有几分赧然地问睡在身边李文蔚:“文蔚,今天,我让你去约白少爷,你不生气吧?”
李文蔚对着天花板呼了口气:“讲真,开始有点儿别扭,不过今天晚上真的挺好玩的。我好久没跟男生出去约会了。”
吴祈宁再确认一遍:“你不是安慰我?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勉强你了。”
李文蔚笑了:“睡吧,明天我再审你跟宝姐聊得如何,你看你眼皮都要睁不开了。精气神儿这么不济,比我还像有病的。”
吴祈宁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一天太长了,她得好好躺会儿。
次日,吴祈宁冷不丁收到了白少爷一微信,官腔十足:“小宁同志啊,我得批评你,你怎么现在学得这么庸俗呢?还给哥们儿整上糖衣炮弹了?这么着,晚上盛境聊聊?我得当面批评批评你。八荣八耻三个代表,你都忘了吧你?晚上我得指导你好好抄抄党章。”
微信的结尾是个挤眉弄眼的狐狸。
吴祈宁心里“呸”了一声,心说:要不是你爹是省里的,我兜搭你我是王八蛋……
还批评我?
我,我那四十米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