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以孝道治天下,阿爹更是敬重太婆,太婆的一句话,就是姨娘的枕头风再厉害也没用,如今他惹得她老人家生气,只怕日后阿爹会对他不喜。
一时间顾明昕真的后悔起来,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口无遮拦。
片刻他又开始恨恼,若不是顾清菲,他又怎会热血上头,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我这话不是单说他,你们也是一样,”顾老夫人沉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了在场所有人,“有多少人家都是因为口舌,因为内斗才招来了祸患,你们当引以为戒。”
在场所有人均齐刷刷的起身应是,顾清菲心底一颤,赶忙垂下头,不敢再说半个字。
顾老夫人轻轻颔首,重新把目光放在下面跪伏在地的小童身上,“回去抄五遍千字文,好生体悟里面的道理。”
顾明昕伏在地上叩了个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陈氏盯着脚边的裙摆,似乎那里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苏氏冷眼瞧着顾明昕,回头瞟了陈氏一眼,心里冷笑,反正人不是她二房的,出了什么事也与她无干,姜氏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两个妯娌,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屋里余下的都是小辈和下人们,自然也不敢吭声,个个屏气敛息,深怕弄出一丝声响,引来顾老夫人注意。
顾老夫人的肩背渐渐松了下来。
最了解顾老夫人的曹嬷嬷知道,老太太这是气消了,该是她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了
她往前迈了半步,才要开口,就听到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顾博文清朗的声音从门口的屏风处传来,“阿娘,小妹可回来了?”
说话间,穿着细长兰花暗纹长衫,容貌俊朗得如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阔步走到屋子里,顾氏从椅子上起来,颤颤喊了声“二哥,”眼泪又哗哗的流了起来。
“小妹,”顾博文见顾氏这样伤心,眼圈也开始发红,大有抱着妹妹痛哭一番的情态。
陈氏看看顾氏,又看看顾博文,忍不住想要扶额。
小姑现在就跟一汪泉眼似的,一个不对就往外冒水,止都止不住,偏偏二叔还要来招她,这下可如何是好。
顾老夫人这会儿也隐约感觉出女儿不对,赶忙道:“好了,你再哭下去,眼睛还要不要了?”
顾氏抽涕一声,歪坐在椅子上,哽咽不止。
曹嬷嬷见在座的都是小辈,赶忙拉了顾老夫人一下,朝她示意。
顾老夫人就朝下面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有什么话,等晚上一块说。”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顾博文看看阿娘,再看顾氏,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老夫人瞪了这个不着调的儿子一眼,无奈长叹。
真是被诗书词画弄晕了脑子,慧娘在他跟前是妹子,可在那些小辈跟前是长辈,他们两个长辈在小辈面前哭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顾博文被顾老夫人剜了两眼,才怔怔觉出刚才不对。
顾老夫人对他也是没辙,便打发他出去,拉了顾氏坐到榻边,迟疑的道:“慧娘……”
“什么?”顾氏茫然的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顾老夫人摇了下头,没有继续说,问起她们行程是否顺利,坐了那么久的船身体可吃得消。
顾氏知道船上那些事,就算自己不说也瞒不住,就略过船上的惊险经历,只说遇到贼人,才一交锋就被故人救下,有惊无险。
可就是这样,顾老夫人也还是拍着胸脯,一叠声的说菩萨保佑,又问恩公是谁,得知是林家旧故,顾老夫人双手合十,低低嘀咕了声‘阿弥陀佛’。
林琪一直注意着顾老夫人,见她只说了这么会儿话,就脸现疲色,便抬起小手打了个呵欠。
顾老夫人担心她累坏了,顾不得叙旧,赶忙让曹嬷嬷送她们回顾氏没出嫁前的院子。
顾氏的院子在福寿堂后面不远,从老夫人的院子出去,转过游廊,再穿过一个夹道和一个小花园便是了。
曹嬷嬷把她们送过去时,黄妈妈他们已经把屋子收拾妥当,曹嬷嬷见万事妥帖,便往回走,途中正好跟往外走的顾博宁碰了个正着。
曹嬷嬷赶忙问安,顾博宁拱了拱手离开了。
曹嬷嬷看了他背影一眼,问院子门口的小丫鬟,“三老爷什么时候到的?”
当得知顾博宁呆了两刻钟还多,她挑了下眉头,心里有些计较,进屋跟顾老夫人回禀芝兰院的情况。
顾老夫人听完,沉沉的道:“桂香,你有没有觉得慧娘这样子有点不对。”
曹嬷嬷沉吟一会儿,斟酌的道:“大娘子跟姑爷感情甚笃,姑爷和大郎突然离世,她这是还没缓过来那劲儿呢。”
“但愿是吧,过些日子她要是还这般,就得找大夫好好瞧瞧了。”
曹嬷嬷点点头,问起顾博宁。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神情黯然的道:“我本以为,慧娘为人媳妇多年,起码的当家理事还是可以的。哪知,她竟然连料理丧事,管制奴仆这种事都做不好。”
顾老夫人手指急促的转着莹润的碧玺珠串,曹嬷嬷只看一眼,就知道顾老夫人这时心已经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低的道:“桂香,我想在这边儿给她找个稳妥的,你看怎么样?”
曹嬷嬷也叹了口气。
大胤朝开国前曾经历了十几年的混战,国力在这场争斗中迅速凋零,人口锐减,因此在立朝之后,便颁下律法,守孝期限改为以月代年,妻室服完孝可另行再嫁。
按说林父亡故已过半年,顾氏再嫁也是常理。
可人是有感情的,尤氏是顾氏,当年府里的人都亲眼见过,顾氏携夫带子回来时,两个人好的恨不能成一个,如今这样突然生死相隔,她又怎么可能转头别嫁。
顾老夫人也沉沉的叹气,道:“我知道你心疼慧娘新寡不久,再找人,只会让她心里不好受,”她抚着胸口,急喘了两下,道:“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我只会更疼,可你看看我这身子,顶了天的能撑两年,”她眼睛微红,“慧娘的性子被我惯坏了,子衡宽厚和顺,什么都依着她,林家老夫人心好,不嫌弃她愚笨懒散,都由着她性子,若是没有这些意外,她这一辈该是美满的,”她长叹一声,道:“可如今子衡走了,珵哥儿也没了,林老夫人也去了,要是慧娘能撑起来,我怎么会有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