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眼睁睁看着白衣被侯聪吃了豆腐,虽然不悦,也多了个心眼儿:“都说这个猴子有心病,还是别招惹他发狂了,吃不了兜着走。”他咧咧了几声“起开起开”,拉着呆滞的妹妹远离侯大公子而去。
灯光下,他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红了,还是妹妹的脸颊红了。
是夜,侯老将军有求必应,当场同意宇文长空加入护送队伍,还送了个“征马校尉”的职衔。宇文兴的一颗心,从最初的紧痛中,慢慢松动了下来,他下定决心,这几日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儿子临行前告诉他——一定不能让白衣去死。
卧室里,侯聪由着青松宽衣解带,忽然想起了什么。“外面都怎么说我?”
青松对付这种问题简直不要太精明:“您又不在意。不就是什么大桐一枝花嘛。”
“不是这个,更难听的。”
“哦,”青松解到了中衣,把罗带的结子,细细打开。“说,您,有点儿,心病。”他的手开始抖了。侯聪抓住了青松的手,任凭湖绿色的罗带与苔藓绿的中衣掉落在地板上。
“别打马虎眼,外面是不是都知道、都记得,宇文白衣打败过我。就我自己几乎忘了。不然,皇上为什么选她送归皇子?”
青松努力想抽出自己的手,结果被越攥越紧,他挤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但他已经想到了主意,“大公子,您误会了。比武的事儿,谁能记得啊!皇上知道宇文家的丫头,是因为她功夫好,打仗的时候可是一直护卫着您,您才能冲锋陷阵呢。再说,那个莫昌就是她俘虏的啊!”
侯聪“啪”地一声放开了青松,看着他低下头去捡自己的衣服。
一幕幕画面回放着。护卫队,白盔白甲的影子。自己有些厌烦,有些躲避,故意没去多看她。护卫队有20个人,他知道。但只是厌烦她,躲避她。现在想起来,其他人依旧是一团模糊,她却那么清晰——自己好像重回了战场,站在原来的位置,稍微不去控制,眼神便飘向不该飘向的地方——她。
原来那时候,自己就认出她来了。
这时候,青松已经叠好了侯聪的中衣,嘴巴里啰哩啰嗦:“大公子,您事儿多,记性不好是常事。您小时候,有个一两年的功夫,天天说下次见了那死丫头,一定亲手杀了她。后来怎么着?一直没动手不是?”青松好像觉得这话儿多好笑似的,呵呵乐着,往外边传令,热水准备好了就抬进来,然后扶着主子泡进了浴桶。
侯聪心烦,要自己洗澡。青松刚刚出门站好,就听到主子像看到鬼一样叫了一声,连忙回来。他不知道,侯聪刚刚开始撩起汤水滑过胳膊,就想起了晚上握过的白衣的胳膊,在热水里打了个冷颤。
“太吓人了。”侯聪说了四个字。青松叹口气,暗暗嘱咐自己记着,今晚换上安神一点儿的香点上。
即便如此,侯聪还是失眠了一会儿,他弄不懂自己,也弄不懂白衣,偶尔还气呼呼想起长空那只猴子。忽然,他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傀儡娃娃,像心事被人知道似的把她扔去床脚。终究是没她睡不着,过了一刻钟,他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又抱了回来。
“小白衣,你是一个,小一点的白衣。”他看着娃娃说。“下次我见到大白衣,我……”
他睡着了。但是青松今晚熬到了快天亮。他是真心担心主子,也担心自己。一大早,他和父亲黄老头一起进来伺候主子梳洗,听见侯聪又问:“你说,那个白衣会不会看不起我?比如皇上特选她入队,她一定觉得她执行同一个任务的能力超过我,是吗?”
黄老头装作听不见。青松只能开始瞎编,“主子,小的虽然不懂,但是既然是皇上钦定,这个任务肯定很危险。说不定要死的。全大桐的女人都馋您的身子,都不舍得您去死——”
青松本来想说,所以“才必须派个旁人,比如白衣,”但没想到侯聪自己接了一句:“所以白衣也不舍得我,对吗?”
黄老头和青松一起看向大公子的脸,发现侯聪目露寒光,左边的嘴角扬上去,形成了邪恶疯狂绝美骇人的笑。
青松连忙答应着:“您,您高兴就成。”
侯聪带着这种高兴,开始组建队伍。差不多的时候,皇上的旨意又来了,宣侯聪等护送人员与莫昌进宫。
春衫薄的天气里,白衣只用素银钗,挽了一个男髻,穿上旧年做的浅蓝色直裙,由哥哥陪着,没有去侯府,直接在宫外恭候着。料峭风里,枝枝叶叶诉说乍暖还寒的那种茫茫不定,白衣看向远处,四个太监抬着一顶白色小轿匆匆过来。她和哥哥对视一眼,看清了这个阵仗,是宫里派人接莫昌去了。小轿子在离宫门远远的地方停下,一身白龙袍的莫昌从掀开的帘子里迈步而出。微微颔首,谢过抬轿子的小太监们,一举一动透着从容和礼数。
莫昌向宫门走过来,心尖上忽然刮起一阵风暴——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正双眼望着自己,急切地快步走来。一年了,她竟然不是自己的梦,她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小太监会看眼色,低低介绍了一句:“殿下,那位就是宇文白衣姑娘,也是护送您回南队伍里的人。今儿皇上一起召见。她父亲,是左屯卫将军。”
莫昌与白衣相向而行,很快来到了彼此面前。白衣窝在胸口的千言万语顿时消散——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殿下,我是白深家的孙女,本是您的臣民,我家里人临死都是一肚子委屈”。不能说“对不起,殿下,是我害您到这一步。”
正因为如此,白衣想起哥哥嘱咐自己的话,见到陌生人,时常笑笑。她的眼中横波盈盈,温顺恭肃地低下去,娇嫩的、深粉色的嘴唇,向上笨拙地弯了弯,深深福下去,却被莫昌一把拉住。
“败将莫昌,见过宇文姑娘。”
莫昌说完,放开白衣的手臂。“一年来,我总没打听出姑娘的身份和下落,未曾报答不杀之恩。”
跟在旁边看热闹的长空撇撇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肯定恨死我妹妹了,哼!”
莫昌听闻,竟然笑了,那是真正尊贵高雅的笑容,只有恩慈宽容,没有一丝丝人间尘埃。长空心想,“这位莫非是关了一年吃斋念佛变菩萨了吧。”也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是朝自己身边儿,拉了拉妹妹,正思索说点儿什么好,就看到一行人高头大马,慕容行打头,元又和独孤正殿后,中间不前不后的地方,侯聪一身秋香色旧衣,花朵儿似的,娇艳欲滴朝着宫门、随着春风,开了过来。
白衣低了头,身为下属,退到一边儿表示迎接。长空有样学样,准备打起精神在皇上面前使点儿绊子,现在正好假装乖巧,让侯聪放松警惕。
侯聪又恢复了冷傲的原型,帅气下马,大踏步走过来,拱手和莫昌打了个招呼,正眼都不看长空和白衣,和身边慕容行等人齐齐亮出腰牌,大摇大摆进了皇宫。
“什么鬼!就知道耍帅!死猴子!”长空拉着白衣,赶紧跟上去。他根本想不到,侯聪一路确认自己长出了后眼,随时能锁定白衣的位置,连白衣的双脚踩在那块石头上他都听着、计算得一清二楚,“我的轻功肯定变好了。”侯聪得意地想着。
送归皇子的护卫队,进入桂香殿皇上平时接见重臣的地方,齐刷刷跪下,向理国皇帝请安。皇帝给莫昌赐了座,又笑着看了看自己的臣子们,他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敲打敲打所有人。第一句话就出人意料,“你是白衣?”
白衣听到呼唤,轻轻向前一步,按规矩又行了一次礼,然后静静立着听圣意。皇帝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向莫昌的座位:“殿下在敝国受苦了。当然,朕,只是公务繁忙,并非真的不关心殿下。朕听说,这一年来,殿下屡次向人打听,俘虏你的女子是谁?今儿,可算是重逢了。”
不仅莫昌,一行人都明白,皇帝的意思就是:你们干什么、说什么、想什么,我都知道。
莫昌就是看这种阵仗长大的,他回应了一个看起来真心真意又恭敬的微笑,“正是,臣对宇文姑娘一见难忘。”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是真的被逗笑了,“好一个一见难忘,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什么?”大殿里响起这两个字。
说话的人,竟然是此刻本该保持安静的侯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