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和董心越坐在一间宅院后门的青石阶上。
这处镇子依旧畔着那条小河,镇名给足了小河面子——临江镇。
比那临波镇更恬不知耻些。
临江镇虽然距离京都不算远,可惜位置很偏,依着大昭国的城市化进程来看,恐怕两百年后这镇子还是如今这副模样。
董心越那件白狐裘的长毛黏成了大股小股的络子,裹足了灰黄的尘土,他破罐破摔,屁股一拧,想照哪儿坐就照哪儿坐——哪怕坐到水里,这狐裘还有一层内皮,防水不湿身!
挽月反倒显得有些矫情,沿一条青石铺得高低不平的小巷子走了许久,终于挑中一扇小木门前的青石阶,俯下身子吹了吹,才不甘不愿落了坐。
董心越撇了嘴:“也不见你多讲究,这会儿四下无人,又矫情给谁看哪?快点,馒头拿来——要凉了!”
挽月哈哈大笑,一面打开刚买到手的大大的油纸包,取一个热腾腾的白胖馒头递他,一面坏意道:“你这种公子哥,哪里懂得人间疾苦?你知道你坐过的那个地方,是什么人进出的吗?”她指了指不到一丈的对街,“这里是背巷,左右两旁都是人家的后门。”
“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来。”董心越不屑地啃起了馒头。
挽月神秘一笑:“专门留给下人进出用的。”
董心越继续啃馒头。
挽月狡黠地眨了眨眼:“一扇门比一扇门修得小。你看我们身后这一处,健壮点的人只能侧着身子进出……”
董心越不耐烦:“到底想说什么?”
挽月同情地笑了:“你方才选了那处台阶坐上去,是因为门够大,你觉得宽敞舒服,是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一些门会修得稍微大一点呢?因为粪桶没有小尺寸的啊!那便是担粪专用的通道啊!哈哈哈哈!……”
“呕!咳咳咳咳!噎……”
顺过气,董心越急急脱下外袍,盯住后臀那块黄褐色,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用两个手指拈了那件狐裘,大踏步走到方才染了“黄金腐”的地方,恨恨地将那大氅摔在了台阶上。
挽月笑笑地看着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果然是个性子较为偏执的少年呢。如此……
“喂,姓董的,你为什么非要吃馒头?”待董心越气哼哼地走回来,挽月笑问。
“小爷高兴!”
挽月又取出一个烫手的馒头递过:“要我说呀,你是不服气赛跑输给了我。因为早上我吃了馒头,而你没吃。”
“什么乱七八糟的。”董心越有些不自在。
挽月再次神秘一笑:“你知道安朝云是怎么被那世子抢走的吗?”
“嗯?”董心越双目一凝。
“因为他设计破了渭城,安朝云以为他是个大英雄。”
“嘁!他哪有木师厉……”
挽月急急打断他:“董心越!如今,你什么都不如人家,闹上门去,也只是个笑话!那世子风头正劲,你说一说,在安朝云眼中,你是不是一个小丑?”
趁董心越发怔,挽月一声断喝:“吃饱了馒头,你可敢与我再比上一比?!”
“哈!”董心越连接往嘴里塞完了四五个大馒头,袖子一撸,“来!”
二人热身一般,小跑着离开临江镇,到了乡路上,一前一后,拔足长奔!
董心越扔了大衣,在这冬日的寒风中,便也只能靠着奔跑出汗来驱寒,挽月底子薄,又有心放水,此消彼长之下,竟被董心越拉下一大截。
少年一心求胜,连马也不顾,径自狂奔而去。挽月替他收了马,牵一匹骑一匹,悠哉而行。
待董心越发现视野中已没了挽月,回头来寻时,她已坐在马上打起了瞌睡。
“我赢了!”
“啊?哦,你赢了。”挽月茫然四顾,“果然是那馒头的缘故啊,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有马,我便躺在路边了。”
董心越醍醐灌顶。他抽了抽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伸出一根食指虚虚地点着天:“等等等等,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挽月不动声色,重新眯起了眼睛:“我再困会,养养力气再同你比过。”
偏执的少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命运的力量。
和歧王世子争夺女人,他输了。
早些时候和秦挽月赛跑,他又输了。
前者,他输在没有用兵之能;后者,输在少吃了几个馒头。
这不,馒头一吃,秦挽月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那么…如果学会了计谋和用兵……歧王世子哪里又是自己对手!
秦挽月说得没错,如今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争?!
要争,也得先吃饱了馒头,公公平平去争!
那么……那么……让父亲给自己寻找兵法大家?!不,太慢了!那些迂腐的夫子,动辄便是什么做学问十年起步。
哪里等得了十年!
啊对,眼前便有一位天纵鬼才!能人所不能者,谓之为神!若是…若是…何愁不能一日千里?!
拜师!拜木师为师!
挽月掀了掀眼皮,知道少年在她的刻意诱导之下,将会自觉主动地把她带到那个人的面前……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原来谋算人心这么简单?不,只是面前的少年太单纯了。
挽月无语望天。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朝着狼外婆的方向义无反顾地一头栽去……
……
……
方音怒了。
这是第八次,清小姐在亥时敲响院门,要和孙玉珩“谈心”。
用月儿的话说,这叫——我谈你老母!
最可怕的是,这清小姐根本不要脸皮的。曾经的白文秀好赖在人前还要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圣女模样,这清小姐,当着她的面,就敢对孙玉珩拍拍打打。
可恨的是,如今寄人篱下,还不敢开罪了她!每每她夜间探门,夫妇二人还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和她周旋。
要是月儿在就好了。她鬼主意那么多……
方音幽幽一叹:“玉珩,开门吧……”
今日,清小姐竟然慌慌张张的。
她一把抓住了孙玉珩的手,看得方音嘴角直抽。
“木师要去哪?那么急,不告诉人,也不带人……”清小姐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