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一行四辆大马车停在一处矮林子边上。
众人被驱入林中。黑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悄无声息解掉了缚在他们足踝的铁丝线。
挽月不动声色打量身边的人。
被劫到此处的囚犯还剩下十七人。三男十四女。
三个男的面目猥琐,其中一个还是熟人,专爱混进店铺中偷顾客钱袋子,叫陈老八。另外两个大约是城北那边的惯偷儿,看着眼生。
女的都是花会上的舞娘,眼下都围在那年长的头领身边瑟瑟发抖。
黑衣人共有五名。
地牢外的庭院中,凌乱的官差尸首不下百具。杀死那么多狱卒和官差,这些人竟没有一个受伤的,可见身手都不错,比素问也差不到哪儿去。
江湖帮派中,能够聚集这么多高手的,只有传说中的隐门。
素问,判官,公子荒都是一流的高手。再次的便是二流高手。二流高手听起来不好听,但其实个个都是跺一跺脚江湖要抖三抖的人物,有资格开宗立派,或是加入那些知名的帮派,成为镇派长老。
而此时,五个帮主掌舵级别的高手开辟好一块林间空地,像喽啰一般劈柴生火,吊起一口锅,煮一锅稠粥。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
有黑衣人用瓢取了水来,让那个狱中的男子净了面。
他也换上一袭黑衣,靠坐在一株枯树下,望着火堆若有所思。
两簇小火苗在他瞳中跳跃,看起来有些妖异。
他信手拾起一块石子,掂了掂,掷向身后。一个黑衣人紧随那块石子射向密林,眨眼之间,手中拎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断翅膀山鸡坐到火堆旁——鸡翅膀是被石子打折的。
这个拎回山鸡的人年约四十,脸上最醒目的便是那极厚极长,快要垂到下巴的下嘴唇。
他用粗短的五指揪住山鸡的羽毛,一簇一簇连根拔下,清理完翎羽,再用拇指和食指捏了细软的绒毛,仔仔细细钳得一根不剩。
然后抽出那柄半人高的黑金大刀,三下五除二将那山鸡开膛破肚,去除头爪内脏,切成小段扔进锅里。
真真是杀鸡用上牛刀。
见着这一幕,众人心中暗暗舒下一口气。
有了烟火气的黑衣人仿佛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也喜欢香喷喷的山鸡。
那刀用来杀鸡,和张屠子、李肉铺的刀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位厚嘴唇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面相。
再看他们从狱中救出的那一位,几名舞娘不自觉发出低低的轻叹声。
先时他满脸血污瞧不见样貌,此刻净了面,束起发,竟是一位罕见至极的俏郎君。
他闲闲倚着树,曲起一边膝盖,单手松松搭在上边。双目微垂,看起来温良无害。
吊锅旁,三两人添柴加火,很快就有浓浓的肉香氤氲开来。
众人吞了吞口水。
厚嘴唇用一只瓷碗盛了个满满当当,小心翼翼端给那个人。
他接过那只碗边吹边喝,待他吃饱,黑衣人扔过那只碗来,示意囚犯们可以轮流上去舀粥吃。
偷儿手脚最是麻利,抢过碗,专舀肉吃。轮到众舞娘时,锅里就剩下了白粥。
挽月抱着膝坐得远远的。
这些人都忘记了,那个可不是什么好人。
在狱中时,挽月和他算是有过一点点善缘,但并不足以让她获得特别的待遇。她心中清楚这点,便尽量离他远些,让他对自己能始终保持着一点善意,才有活命的机会。
他们在逃亡。按理说,越低调轻便越好。但他们却带上了狱中的囚犯,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不需要人质。所以,一切只会比想象的更糟。
当然这并不是挽月不喝粥的原因。
原因是…她无法接受这么多人共用那个碗。
正发呆时,一个黑衣人走到了身前。
挽月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还是引起注意了?
不料他竟然递给她两个冷馒头,以及一瓢水。
“主上给你的。”
她接过,抬头望向那个人,见他神情平静看着她,便冲他笑了笑。
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见他转过头不再看她,挽月大着胆子叫住了送馒头的黑衣人,“哎…大哥,能不能问一下,京中今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问这干什么!”黑衣人低声斥道。
“恶四,说吧。”
见那个人发话,叫做恶四的黑衣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歧王世子杀了昭国长公主,听说是为了一个死掉的女人。皇帝老儿受了惊吓,要殡天了,所以这一路才安安稳稳,无人理会我等。”
挽月两眼一黑。少歌他…
“那他怎么样了!我是说,歧王世子他逃走了没有?”
她心中焦急,顾不得对方会怎样想。
“三千禁军围着歧王府,插翅难飞喽。”恶四笑道,“兴许现在已被枭首示众了吧!谁知道呢。”
不会的。挽月心道。
少歌,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安全离开京城。
怕只怕他以为自己死了,作出错误的决定……
少歌,不要,千万不要啊……
回歧地去,我一定一定会平平安安出现在你身旁……
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寒,抬眼一看,见那个人站立起来,冷冷望着她,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他平平抬起一条手臂,食指指向她:“为什么会有你?”
挽月一怔,看了看那些舞娘,不由苦笑。
这一班舞娘个个身姿妖娆,面貌艳丽,就连年长的头领也是俏丽的少妇模样。而她,身材普通,样貌平凡……
“禀大人,她不是我们的人!”一名舞娘翩然走向他,福了个礼。
他挑了挑眉毛,笑道:“话太多,很容易枉送性命。舌割了吧,为了你好。”
坐在地上的厚嘴唇得了命令,一跃而起,手一探,扯出舞娘的舌,刀光闪过,直直落在地上。
那舞娘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当即晕死过去。
挽月急忙过去将她扶起来,让她脸朝下,否则血液倒灌进气管,她很快会窒息而死。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众人倒抽着凉气,惊惧地掩紧了口。
舞娘们眼中的倾慕重新化为恐惧。
她们记起来了,就是这个男子,他在地牢时冷冷说,“聒噪的,死。”“走不动的,死。”
他只是净了面,看起来俊俏了,怎么就能忘记他本质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