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带着千辛万苦寻到的,奄奄一息的神医回到歧王府邸。
画面太美。
王妃虽然知道自己儿子行事周全,但也不得不起疑心——这个神医实在漂亮得不像话。
“三儿,你带这个姑娘回来,是想冲喜?”
少歌呼吸微滞:“母亲,这位秦娘子是新科状元沈辰之妻。”
“沈辰么…”王妃闲闲往后一靠,“倒也是个好的。你把那曲杨柳岸晓风残月唱个与我听。”
见儿子黑了脸,王妃心里轻轻一叹。王爷今日好不容易睡着了,儿子带回的“神医”,看着实在不着调,作为母亲并不想把心焦和疑惑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拿他胡乱取笑了。
三儿聪明绝顶,自己的心思怕是也藏不住,罢罢罢,母子二人只维持着虚假的平静,等那秦神医病好些再谈其他。
“崔管家,你亲自跑一趟,请孙太医过来。”王妃扬声唤道。
“母亲…”少歌欲言又止。
王妃摆了摆手:“医者不自治,这个道理娘还是明白的。我去瞧一瞧这位秦娘子,三儿舟车劳顿,先歇息,明日再去见你父亲。”
见她起身,贴身嬷嬷丫鬟稳稳上前搀住,一行人向着安置挽月的厢房去了。
出了大堂,见二媳妇沈薇等在外面。
“母妃,薇儿陪您去。”
王妃轻轻拍了拍沈薇搀住她的那只手,不动声色把它推开。
二人走得很慢,她们到时,孙太医拎着药箱也到了。
进了内室,正好见挽月伏在床边吐出一口黑血。
“秦娘子病着,不必多礼。孙太医,给秦娘子诊脉吧。”王妃淡声吩咐。
挽月向着王妃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随后眼观鼻,鼻观心,似笑非笑地盯住孙太医为她把脉的那只手。
“秦娘子难道不是世子从京都请回来的神医?病成这样的神医,当真少见得很。”
挽月抬眸扫了扫,见是一个眉目娟秀的女子在说话,乍一看像是不施粉黛,仔细去瞧倒是能看出精心妆饰过的痕迹。一身素白轻罗裙,上面细细地用银线绣着或明或暗的玉兰花,云鬓中斜斜插一枝剔透的白玉簪子。
挽月暗忖,她似乎对我有些敌意,莫非她就是他的妻子?倒也…不怎么样。
王妃皱着眉,轻轻一咳。
“大夫,可有结论了?”挽月一双黑眸幽幽转向孙太医。
“秦娘子脉象…毫无异常,孙某才疏学浅,断不出。惭愧,惭愧。”
“半月前,我身上百日消香发作,此为阳炎之毒,我以阴凉解药对冲。明明阴阳相冲,于内五脏炽焚,于外口吐寒血,而脉中却只见一派祥和,大夫可知其中缘故?”
孙太医压下心头的震惊,猜疑不定。不知她是随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百日消香这味奇毒,可从未听说过有解毒之法。但…世子寻医问药,不就是为了王爷身上那同样无解的“蝉怨”?如果她能解了百日消香,或许也能解“蝉怨”之毒!此乃歧地之幸!
“请赐教。”孙太医起身长揖。
“因为脉也会粉︱饰︱太︱平啊。”绝色女子嘻笑着。
孙太医当了真,一脸不悦压抑着袖拂而去的冲动:“王妃,老朽无能,治不了这位娘子!”
“母妃…”白衣女子泫然欲泣,“世子行事一向稳妥,如今怕是叫人迷乱了心智,恐害了王爷……”
“秦娘子好生歇着吧。”王妃面上未露不悦,只是语气微带冷意。
却听挽月一声轻笑:“世人只看表象,诸位看我不像大夫,言语又不稳重,便不认为我能治病,也是无可厚非。医者除了观表征,还需切脉,方敢确诊。殊不知,脉,其实也只是表象…大夫,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白衣女子掉下泪来:“该让少华去的…也不知道王爷还能不能等到…”
“明日我为王爷解毒。不过…”挽月根本不理会她,只向着王妃说话。
王妃双目炯炯望住她:“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王妃心中略安。
她担心的就是秦挽月以病为由拖着,这样的话她就很为难,再派出别人去寻医,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三儿,日后他在歧地的威望将大打折扣。不派人出去的话,王爷拖不起啊。难不成真把希望寄托在秦挽月身上?
且不说她年纪如何,只看她这副身子骨,就知道她根本不通养生之道。
只要她能尽快见过王爷,承认无能为力,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所以此时她既给了准信,自然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她的要求。
“我得先治好自己。”挽月目光悠悠。
“需要什么尽管说。”
“要向王妃借世子一用。”
王妃轻轻蹙眉,不解其意。
“要清我余毒,需一位练了内家功夫的人,以内劲灌入我风门穴。”她幽幽一叹,“我只愿他碰我。”
“请世子。”王妃神色莫测,吩咐下去。
少歌沐浴完毕,接到通报不由微微蹙眉。
到客厢时,王妃等人已经离开回避。
他并不看坐在床边的挽月,闲闲坐在桌旁,拿起茶壶自斟自饮。
“你…过来。”
见他不动,挽月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旁人不信我能解毒,你难道也不信?你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皇后?”
他依旧不理。烛光下,他的侧脸蒙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漂亮得不像凡人。
挽月取出三倍剂量的解药。
“我服下药,你用内劲灌入我风门穴,抱紧我,别让我倒下去,直到我吐完寒血,见到鲜血为止。”
她取过一只小铜盆放在脚边。
少歌将信将疑。解毒之法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否当真需要自己“抱紧”她,也就她自己知道。
他眼里浮起一抹冷笑,若是有诈,手里捏着她的穴道,正好给她点教训。
挽月一歪腿,坐在他身上。
少歌瞳孔一缩,手中茶杯上缓缓出现一道白色裂纹。他眯了眯眼,杀机微动。
挽月并不想挑战他的耐性。手一扬,三份药下了肚。
“快!”
他虽不情愿,却没有犹豫,手上含了内劲压住她背后风门穴。
她身体向前一倒,一股黑血从口中直直落下,叮叮咚咚砸在脚边小铜盆里。
她抓起他另一只手,从前面环住她的肩,“扶正,别让血液逆流。”
他怔了片刻,手上加了些力气,见她口中落出更多的黑血,便暂时摁下杂念凭直觉收放手上的力道。她配合着他,一波一波呕出毒血。
不知过了多久,不经意瞥见铜盆里已盛了小半盆黑血,少歌暗暗心惊,见她口中的血依旧一股一股涌着,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衣裳整件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却用力挺直了脊背,尽量不去倚靠他环在她身前的那只手。
她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盆中黑血越来越多。他紧锁眉头,人身体里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流?
她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摆着手哑声道:“半是血半是毒,无妨。”
这一瞬间,他仿佛被狠狠一撞,灵魂出窍,回到那个坠满星光的楼顶,小二喝了黄仙儿的催情酒,眼中闪着光,摆着手:“无妨无妨。”
她因为强行发声,呛了。咳到最后一下,“噗”,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好了?”
“好了。”她胸膛微微起伏,“明日我午时起,备好热水,白粥。你父亲那边准备三日热水。”
她说完,踉跄几步栽进床里。
少歌沉默许久,终于拉过一条薄被替她盖上。
她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像是冷极了,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到发白。一滴泪珠出现在眼角,又缩了回去。
他暗暗叹息,又取过一条被子盖上去。随即大步离开了客厢。
他的心有些乱。距离那么近,不可避免闻到她身上和小二一样的味道。
如果…先遇到的是秦挽月,会怎样?如果她一开始不是那样轻浮暧昧,而是像今夜这样坚强隐忍…不,不止今夜,她身中剧毒,一路颠簸受了多少折磨?
他想起她伏在车窗萧索单薄的背影,自他上了车,她就再没有说过话,日夜兼程赶到歧地。
如果先遇到的是她,会怎样?算了,没有如果。
他前脚才踏出厢房,床上昏睡的挽月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他的背影,那滴眼泪慢慢落下来。如果…不再激怒他,是不是可以像现在这样,偶尔偷得一丝温存?
就在离她不远一处楼阁中,响起阴沉的人声:“没被人看见吗?你确定没被人看见?”
“是的。”另一个人扬了扬手中的纸包,自信满满。
“好,好。”先说话这人接过纸包,想了想,“你们两个,各取一份放在身上,谁有机会谁下手,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