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响起一声弱弱的分辩:“冤…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们的事啊,女英雄!打死你弟兄的人是乌大,我们把他交给你,你不是已经把他剜眼掏心了?他,他媳妇、儿子都死了,英雄放过我们吧……”
红三娘仰面大笑,指点着这群人:“那关谁的事?瞧瞧,这么高的墙,”她指了指路旁丈把高的土疙瘩墙,“少了哪家的壮劳力,能垒得起来?”
她踱了两步,挥了挥手中的男童尸身,道:“我弟兄就是从这墙上摔下来,磕破脑袋才没了!你们说说,哪一个脱得了干系?!”
村民们垂着眼不敢看她。方才,她逼着他们交出了“凶手”——乌里正一家。然后当着全村人的面将乌里正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残忍杀害了,只留下风烛残年的老里正。
他们只是害怕,并没有感到不安愧疚。因为的确是乌里正带着他们垒起墙来,用石头袭击了这群入侵者。如果不是乌里正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大伙儿团结一条心,一定可以赶走这些贼人,引得他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他们又怎么会做这样蠢的事情?
现在乌里正已经家破人亡,这群人的仇也报了,东西也抢光了,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吗?
“这里的人,全部都要死。正好两事并作一事——既拿你们祭我冤死的弟兄,也算是告别故土的仪式。”红三娘突然阴声道。
人群愣了一下,炸了锅。
有人喊道:“拼了!”
话音未落,这个人被身后的盗匪用长矛刺穿胸膛,高高举了起来,围着人群慢慢地走。那个人一时半会没死,惨声哀嚎着,鲜血沥沥洒下来。匪徒们敲起了锣鼓。
人群噤了声,有人尿了裤子。
红三娘及时摆了摆手:“不不,不是全部要死。每一家,我会留一个人,好好记着我红三娘的恩情。你们自己商量商量,想留哪个,站到井边去。”她指了指旁边一眼枯井。
“活下来的人,牢牢的给我记着!本来,你们的家人是不会死的。是你们的里正害死了他们,因为他带着你们做了蠢事,想要对付我红三娘!”
见人群不动,她闭了闭眼睛:“我数到一,没人过去,就全部杀了。”
她说完。留了一段乱糟糟时光给慌乱的人群。
“阿爸阿妈我不走……”
“乖听话!”
“老不死的你还能活几年,让我!”
“从小你们都是偏心老二!”
“不!我不要死!”
人声沸腾,乱成了一锅粥。
终于,红三娘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一!”
人群发出尖叫,有的人颤抖着双腿冲向枯井边,有的人被家人推了出去。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红三娘拍了拍巴掌:“买定离手了!”
看了看井边,三十来个人瑟缩在一处,都是小孩和青年,没有女人。
“扔下去。”红三娘冷声道。
得了命令,几十个盗匪摩拳擦掌靠拢上前,将那些人推下井。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三十来个人已经全部被扔进了井里。
“贱︱人!我跟你拼了!”一个妇人眼见儿子惨叫着落到井眼里,情急之下嘶吼着扑向红三娘。
刚才她和丈夫二人合力把儿子赶了过去,原以为牺牲自己能换来儿子活命的机会,没想到转眼之间,儿子就先惨死在面前了。
红三娘一巴掌将这妇人扇得口鼻喷血。
“我这是为你们好!你居然不懂得感激!你们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你们是好人!好人不该死!该死的是坏人!看看那些自私的家伙,他们只顾着自己活命跑了,是他们抛弃了你们,他们是狼心狗肺的坏人!他们不配活!”她指点着那眼枯井,暴躁地走来走去。
方才她倒数的时候,从“四”直接跳到“一”,有的人还没来得及跑过去,正急得冒虚汗时,见场中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他们原本都是朴实的农人,一辈子,能遇上的烦恼也就是交租难、收成差、儿子娶不上媳妇,哪里会想到一夕之间,生活竟然突然撕破脸,对着他们展露出血淋淋的真容来。
红三娘满意地欣赏众人脸上的表情。
她拍了拍手:“好了,既然每一户最珍贵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她看了眼枯井:“拿石头填满。”
村民们呆呆地看着。他们已经被降服,已经丧失了所有了血性和尊严,交出乌里正一家,只求苟活。但红三娘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驯服而放过他们,她逼着他们和亲人生离死别,逼着他们自我牺牲,换最亲的人一条活路。
当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将活的希冀留给了亲人时,红三娘却当场掐灭了他们燃烧自己点亮的小火苗。
这场变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除了那个被打落了大牙的妇人,其余的人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没有愤怒,只是茫然。甚至心底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是不是失去了最珍视的人,就算是付出了全部了?就连这样,他们也没有出声抗议,匪徒们是不是能知道他们的诚意了?苦难是不是就会结束?是不是就可以苟且活着,从此做一具行尸走肉了?
然而这个最卑微的愿望也被击碎了——红三娘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红三娘狞笑着转回头来:“那么,你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我红三娘好事做到底,送你们过去一家团聚。”
人群顿时暴怒。
他们终于醒悟过来,从一开始,她就是在玩弄他们!从一开始,她就是要杀死所有的人!不论他们听话不听话,不论他们交不交出粮食、交不交出乌里正一家、交不交出自己的血性和尊严。
他们看透了,眼神中终于迸发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
和这个女人拼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出现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他们都在等——等旁边的人身先士卒带个头;等女匪头子良心发现;等英雄侠士从天而降……
……
总之,绝对不是在等这两个怪模怪样的,像连体婴儿一样缠在一起的,骑在牛背上的人。
牛背上的女人看起来很愤怒、非常愤怒。但村民们知道,愤怒是完全没用的。
他们也愤怒过,结果呢?
但他们心中也升腾起隐秘的欢喜——被这两个怪人转移注意力,说不定女匪就会遗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