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瓷在医院躺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已是日头高照。
宁致远半靠在她的病边上,抬头满脸的胡子拉碴,和昨天离开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叶瓷看着他,有些疑惑地问:“宁叔你怎么了?”
宁致远见人已经醒了,算是送了口气,站起来沉声回答:“小叶,我现在要和你说两件事情,都算不得好事,但你一定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叶瓷看着面前宁致远严肃的模样,心里忽的紧了一紧,道:“好,您说”。
宁致远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开口:“你妈妈今天早上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依然还在手术抢救当中”。
“什么?”叶瓷听完这话,立马站起来想走,只是起得有些猛了,引起头中一阵晕眩,又一把跌倒回病上,捂住胸口喘着粗气。
宁致远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你别急,我刚从那边过来,手术还有一两个小时才会结束呢”。
叶瓷点头慢慢稳了稳情绪,抬头问:“那,那第二件事呢?”
宁致远手里的动作停了一停,有些为难地回答:“第二件事,就是你爸爸的事情,我纪委的朋友说,他们已经开始在着手调查你爸爸,处分,或许明后两天就会下来。”
叶瓷坐在原地,像是疼的麻木了,竟是没有了别样的表情,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恍惚地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我以前就总想着,我们这个家,或许不知道哪一天终究还是要没的”。
宁致远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自己应该、或是能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恨过,恨这世间命运的不公,恨许多不能圆满的事情。
但在那恨的情绪背后,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就像人和人之间不了了之的缘分,遗憾也好,伤心也罢,总还是要在各自的生命里走下去。
那些你害怕,疑惑,甚至憎恨的事情,经年之后,时间总会让你忘记。
叶瓷披上衣服,在宁致远的搀扶下缓缓下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迈开步子,往门口走了两步,听见窗台边上的手机叮铃作响。
宁致远走过去帮她拿了过来。叶瓷低头接下,微微看了一眼,发现电话竟是外婆的疗养院里打来的。
接起来,传来疗养院姚医师一阵略微急促的声音:“小叶啊,你爸爸今天过来要把你外婆接走,身边还带着个女人。你知道这事儿吗?”
叶瓷猛地愣在原地,急切地回答:“不,我不知道!姚医师,请您一定留住我外婆,我马上就过去!”
宁致远听见叶瓷的话,连忙问她:“怎么了?师母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叶瓷大致与他解释了一遍,拿上包就要走,回头说了句:“宁叔,我妈这里麻烦你给照顾着,手术完了就打我的电话。我现在去青山那边看看”。
宁致远皱起眉头,很是不安地说:“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叶瓷摇手回他:“疗养院毕竟还是公共场合,他们不敢乱来的”。
宁致远想了想,还是找出了岳云的电话,说:“我给小云打个电话,让他陪你一起去!”
叶瓷这时心急如焚,哪还等得及岳云过来,松开宁致远的手,说了句“那你让他去青山等我吧”,转身便往外跑去。
青山医院是云州郊区深山里的一个高档疗养院,因为离城市远,不嘈杂,加上临着山泉湖水,环境很好,是不少老年人,以及一些无法单独生活的精神病患者家属都会选择的地方。
叶瓷的外婆前些年脑子中了风,变得有些认不得人。
叶瓷的母亲因为学校太忙,加上叶瓷还在英国留学,便将老人家送来了这里。有时间了过来看看,虽然老人家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女儿和小外孙女儿,但几年下来,在疗养院里过着,倒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叶瓷赶到疗养院的时候,姚医师已经在后院的入口通道那儿等着她了。
这个姚医师的女儿曾经是尹黎的学生,对老太太的事一向比别人要上心很多。
看见叶瓷来了,立马上来给了她一杯白开水,开口说到:“我早就听说了你爸要离婚的事情,今天他过来,说要来接你外婆出院,我立马留了个心眼。老太太在后院林子那儿晒着太阳呢,我喊了小林和小杨两个人跟着你放心,就是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儿,你爸身边还带着个女人呢”。
叶瓷点头答应,道了声谢,连忙迈步往后院的大林子里走去。
叶建柏和陈淼这会儿还站在老太太的轮椅边上说着话,因为旁边还有好几个推着病人出来晒太阳的护士,所以看见叶瓷了,也没表现得冒进。
倒是叶瓷看着他们,有些激动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带着外婆去哪里,爸爸,你是不是在打外公遗产的主意?妈妈出事了你知道吗?”
叶建柏像是有些不想开口说话,偏头看了陈淼一眼。
陈淼笑着说:“你把外婆推进屋里去,我和小叶谈谈”。
叶瓷一把拦下老太太,说:“不行,我不会让外婆单独跟爸爸在一起的”。
陈淼一听这话就笑了,说:“你怕什么呀,整个疗养院这么多人,你爸爸难不成还能杀了一个老太太不成,她还能活多少年,你爸爸还能活多少年啊”。
叶瓷还是没有松手,陈淼无奈,只能招呼着一旁路过的一个护士过来,说:“来,你把老太太一起推进去,这总行了吧”。
叶瓷见那护士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护士,跟她看了一眼,像是做了嘱咐,这才答应了陈淼的要求,跟着她往后山走了过去。
陈淼今天没有化妆,满是斑点的皮肤显得松弛而毫无生气,看着叶瓷,声音也显得有些疲惫,她说:“小叶啊,你爸就算做过什么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但他对你可一直是没有过错的”。
叶瓷不知她言下何意,索性不回答,跟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我现在呢,也算是看淡了,既然你家里这么反对,我也就不再奢求能和你爸结婚。不过,我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白给你爸流个孩子,我的要求呢也不多,你爸说他没钱,好在你外公这里”。
“不可能”,叶瓷还没等陈淼说完,就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洁身自好是你自己的事情,凭什么来觊觎我外公的遗产,那是我外婆一辈子的惦记,没有人有权力去碰,包括我”。
陈淼“哼”了一声说:“那我就只有到你妈大学里去闹咯。反正脸我是不要了,你那个文人性子的妈要不要,我就不知道了”。
“你!”叶瓷看着她,满脸不敢相信地问:“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活成这个样子!?你连一点人的自尊都不要了吗?”
陈淼看着她,看着面前幽深的树林子,满脸不屑地回答:“你当然有自尊,你当然可以轻易的用这种口气来指责我。谁让你天生就有个好家庭,有个好妈呢。我听你爸说,你出生的时候,就有个道士说过,你这辈子根本就活不过三十岁。你妈这样都不放弃你,那我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长得好看,考了个好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人玩儿?自尊,那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有了钱有了权,谁还会在意你立的贞洁牌坊够不够宽敞?”
叶瓷低头沉默了一瞬,抬头说:“不,这世上比你命苦的人,有太多太多。但他们都还在努力地活着,就算苦一点,也没有人像你这样。你这样说,只是希望为自己的不劳而获开脱”。
陈淼轻笑一声,说:“你就和你那个□□妈一样,说着人模人样的话,却从来不知道人间疾苦。装得跟个圣女似的,却和自己办公室的老师眉来眼去,也难怪有些男人就吃你们这一套”。
叶瓷终于忍受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大喊着:“不许你污蔑我妈妈”。
陈淼像是也被激怒了,从怀里抽出一个尖头的长发簪子,眼看就要往叶瓷身上插去。
叶瓷猛地退后了几步,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的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随着一声轻微的闷哼,她认出了那个人,是岳云。
岳云这会儿正捂着被刺伤的右手,回头看着叶瓷喊:“你是不是傻啊,这女人是个好的吗,你就这么跟着她出来,你还他妈有没有点脑子!?”
陈淼听见岳云的话,心里的怒气不禁更盛。
她的怒气源于叶建柏终究无法给予自己的婚姻,源于自己这么多年阴暗扭曲的生活,也源于岳云对叶瓷显而易见的感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太多她不敢承认的嫉妒。
于是她像是发了疯一般,猛地将发簪从岳云的伤口里抽出来,转头朝叶瓷的方向径直扑了过去。
叶瓷被她赤红的双眼惊到,毫无意识地往后退去。
直到听见岳云的大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是一个悬空的石台。
然而陈淼已经扑了过来,叶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脖子被陈淼紧紧勒住,然后与她一起摔了下去。
最后她能记得的,只剩下陈淼那张满脸鲜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