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听雪堂那偌大的院落里并没有因为新主人的到来而产生更多喧闹,它平静的迎接着这里的男男女女和悄声而至的漫天风雪,一夜之间,用那俊冷傲慢的北国气质将自己内敛的花鸟气息完全伪装起来,或许正映了这院落的名字“听雪堂”一般,没错,半倚孤枕帘更雪,谁觑青屏传粉香,它静静地在这儿,不去过多的声张和传扬什么,只在不经意间拨弄了几声晨鸟的鸣叫和那枯叶滑过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玄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映在男人面前的是院外那与众不同的银装素裹和一架载着厚厚积雪的乌篷马车,那车前的两匹马儿显然十分无奈地将马蹄没在了一尺来厚的雪里,正从嘴里翻腾着热气,努力为这略显沉寂的氛围增加几许活泼。男人看着它们发出淡淡一笑,抬步上车,那马儿们却在不经意间抖动了身体,将马背上那层不算太厚的积雪肆意甩开,伴随着脖间铃铛的响动,在空气中扬起了层层雪雾。
女人那清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男人迟疑了一刻,回头朝院内望去,那是位身穿着如意宝相宫服的女人,她正站在院落里那积攒着厚厚积雪的空地上凝望着自己。
“你要走?”希儿问道。
“是啊!我要走了!”裴光转身回答道。
“你走了,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希儿道。
“你已经不再是朔州城的花魁姑娘了,你现在是王的女人,王的女人是容不得别的男人的。”裴光道。
“可我需要你留下来!”希儿厉声道。“你以前是花魁侍郎,现在一样做我的婕妤侍郎,陪侍我左右,你和小卓都是这府里的男丁,这府里我说了的还是算的,这是我希婕妤的特权,没人会把你们怎么样!”
“婕妤夫人,谢谢你的好意!可你要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我的妻儿老小还在那几千里外的洛阳城里眼巴巴的等着我回去呢,他们才是真正需要我的人!”裴光笑道。
雪地里的女人不再强留,她依旧站在原地,眼看着男人上了那辆载着厚厚积雪的乌篷马车,踏踏离去了。
几日后,内务府着人遣来一道御疏,说下月初三是袁贵妃生辰,朔方王设宴镇北群芳台,邀各宫妃嫔一齐评歌观武,以为庆祝。
希儿将那御疏细看一遍,即让小卓等人排算好日程,又将些凑手的银两支去采办礼物,想着下月初三已是不远,一是早些准备,好为贵妃娘娘献上一份不浅的心意,二来这听雪堂与各妃嫔居所虽同属后宫管辖,可并不在一墙之内,大多分居在城北各处,自己原系青楼出身,又新入宫闱,无甚结交,却不能让人低看了一眼,刚好借着个由头与那三宫九殿的妃嫔们恭维些许,日后也好走动,于是安排下去,不计财资,尽管将那西域的奇珍异宝多去搜罗,要在寿宴上分送给各宫妃嫔。
时光如梭,转眼已是初三,希儿带了小卓并几个青衣一同前去赴宴,车马及到镇北府衙的辕门外时恰好看见远处街市上也有一列车马驶来,那队伍却不似一般的行头,前面是一队打着凤旗的青骑,后面队伍济济跄跄,森严齐列,眼看着浩浩荡荡地向前涌来。希儿仔细去看,料定必是那袁贵妃的车马,急引着一干人下车下马,跪倒在道路两旁。
那希婕妤的车马说来也有一二十辆,大都装些珍稀礼物,齐刷刷地停在道路两旁,车旁恭恭敬敬跪着一个宫服女子并几个青衣,很是显眼。那打着凤旗的队伍缓缓穿过,及到凤撵处,一随架的内侍碎步迎道:“跪着的可是希睿姬吗?”
“正是妾了!”希儿抬眼急回道。
那内侍将几人瞥去一眼,依旧掀开帘子,将话儿回了凤撵内的人,又像是得了话儿,急将脖子伸得老高,大呼一声,那队伍便呼啦啦地一片奚落下来。希儿及近到凤撵前拜倒道:“贱妾希睿姬恭迎贵妃娘娘!”只见那凤撵的帘布从内掀了开来,一宫服女子探出头来将希儿仔细打量一番,浅笑道:“你就是花魁姑娘,果然是副好姿色,难怪大王予了你婕妤的名号,实是埋没了。”
希儿听那话说得亲切,逐将车上的人细看了一眼,心下惊道,原来袁贵妃也是自己一般年纪的人,端丽冠绝,姿色也是好的,却不似那世俗蛮横的主儿,还颇有几分温婉气质,浅笑回道:“贵妃娘娘夸奖,婕妤不婕妤的也只是个名头罢了,想这后宫的哪一件事体不要贵妃娘娘操劳,希儿以后还要多去伺候,多受些教诲才是。”
袁听这话儿心下暗喜,看她也是个明晓事理的伶俐人儿,逐叫内侍将她搀上了车,两队并作一队,向着群芳台去了。
那群芳台是一个夯土筑成三丈高的硕大台基,原是要在上建一座观星台以作祭祀用途,谁知那观星台连建了三次却不成功,每到封顶筑坛之时变会莫名引来一阵突狂风暴雨,将新建的高台拦腰斩断,连根卷走,片瓦不剩,朔方王召集钦天监连年推算原因,却不知所以然,最后只得作罢,索性将这剩下的夯土台基也挪作他用,命名“镇北群芳台”,成了设宴群臣,评歌观武的场所。今日贵妃生辰,朔方王执意要在此地大宴群臣,内务府自是不敢怠慢,直将群芳台上下装扮的焕然一新,又在台上搭起一座四方龙棚,朔方王和各宫妃嫔约二十来席设在龙棚下,品秩以上文武官员在台上各设百席,台下四周又设了二三百席。
袁贵妃和希儿执手下车,放眼望去百官早已是跪倒了一片,希儿看那情形也要跪倒,却被贵妃拦住,拉了手直走到群芳台的龙棚下,对希儿道:“你我拉话儿紧,就坐在我身旁吧。”希儿会意,坐定下来,又与其他妃嫔一一致意,着青衣将那礼品呈了上来,分送给各宫,一时间你言我语,渐渐熟络起来。
潘恒到得台上时已是微醺,手里握着酒樽,及到贵妃眼前道:“我从镇北府的辕门处与群僚一路饮到了这里,这一樽是孤特意来敬你的,还请贵妃饮了这杯。”
“妾身偶有微恙是喝不得酒的,不如…不如,就让希婕妤代你饮了这杯吧。”贵妃接过酒杯道,又将酒急推到了希儿面前。
希儿不去推让,接过那巨觞一饮而尽,又将酒斟满道:“我本风尘女子,得大王垂怜才有的今日,这一杯是希儿敬大王的,还请大王不吝海量,饮了这杯。”
“还是希婕妤眼光好些,那马原野自带兵以来,日夜操练,加紧战备,已经在三川口为我扳回了一局,可喜可贺啊!”潘恒接过酒杯笑道。“不知他今日来了没有?”
“他为大王在外日夜奋战,应是身不由己的,可袁贵妃的生辰他是知道,人没到,美酒却到了,妾敬大王的这杯便是了。”希儿回道。
“好…好…好!他的酒我是要多饮几杯的!”潘恒说着,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樽,人即扑倒在了地上。
身旁内侍和妃嫔们慌忙上前查看,只见潘恒狰狞着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已登时毙命了。
希儿见势飞奔到台基下,冲那人群慌乱处大喊一声:“黄卓!”未几,只见一支哨箭从远处凭空而起,发出了阵阵嘶鸣。
一时间,马蹄踏踏,烟尘滚滚而来,骑兵队伍挥舞着长刀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直将那群芳台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群臣和各宫妃嫔拥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希儿早已跨在那马上,身旁的正是马原野和一干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