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孤城一役
墨谣扶着韩冲的小臂,头倚在他肩侧:“没、没怎么……”
她不想多讲,韩冲也就不再多问,故意拍着胸口笑道:“小谣,我还以为萧祯有多了不起,他府邸上的防卫也不过如此,我还不是逃出来了。”
墨谣摇头苦笑,她了解萧祯,没有用的人和事,他就不会再多花半点精力。昨晚防卫松懈,一半是因为他已经活捉了韩冲,洗刷了当年在苍原落崖逃生的羞辱,另一半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去攻占寿春。楚国一破,再没有人能与他抗衡。
这么想来,萧祯专门派朱雀看守着她,实在是足够“重视”。
“阿狗……”墨谣抓着他的袖口,仰着脸看他,一双眼睛像小狗一样水汪汪的。高烧还没有退尽,眼神迷离间,脸颊上泛着一抹红。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都会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韩冲,却不说话。每次都是韩冲撑不住,哪怕要星星、要月亮也会摘给她。
熟悉的称呼一出口,韩冲胸口一震,说出的话都完全不受控制:“小谣,你……你想要什么就说……”
墨谣摇摇头:“我不要什么,可我替苏倾求你一件事,请你无论如何答应。”
韩冲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就变了:“如果是让我回去守卫楚国的寿春,那就算了。那些贵族,整天吃的是美酒佳肴,穿的是绫罗绸缎,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可是他们哪里真正知道普通的楚国人是怎么过活的?外面已经易子而食,王宫里的一次普通宫宴,却还要用掉整整三十只一个月大小的羊羔。”
“不是求你守卫楚国,”墨谣脚底发软,身子不住地向下滑,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是求你,护住我夫君的陵寝。苏倾的墓,就在寿春城外的云照山上,如果秦人占了寿春,一定会把他……我不能,让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韩冲赶忙抱住墨谣,脸色变了又变,他在桐城举旗自立,一半是因为看够了楚国贵族的奢靡自负,另一半也是因为对黄起的深深失望。
“阿狗,我知道你对黄老将军的心结,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可以保证,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背负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墨谣强提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捂住胸口咳得弯下腰去。
“小谣!”韩冲抚住她的背,顾不上仔细思索她话中的深意,“我答应你,你不要急,我都答应你,没人能动苏倾,生前死后,我都绝不允许……”
墨谣说不出话来,只能动动嘴唇,对他无声地说:“谢谢你……”
“小谣,我不要你谢我……”韩冲的话只说了一半,不要谢,还能要什么呢?秦国兵强马壮,这一去,生死未知,其他的已经什么都要不起了。
……
苏倾离世前,把黄起私下训练的兵马,分散开编入守卫楚国王室陵寝的卫队。他已经料到身后楚国会陷入一场权势之争,专门叮嘱黄起,不必介入任何一方,只需要等待夺得王位的人出现,再去投效。
多亏了这场安排,这支兵马才得以保存下来,既没有在王位纷争中消耗掉,也没有被秦国的连番猛攻吞噬。
在秦国举国上下都认为这场仗毫无悬念时,黄起的这支兵马,硬是把秦军阻拦在寿春以西。除了老将黄起之外,更令楚国人振奋的,却是突然出现的飞将军。
白袍银甲的青年,专门挑选面貌清秀俊朗的少年郎带在身边作战。他守桐城时,就已经因身份神秘而引人猜测,这次又及时带来秦军突袭的消息,与黄起配合默契,共同抵御秦军。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楚国闺中少女的绮丽情思,都与这位青年有关。
秦楚之间,街头巷尾,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每个热血儿郎,都想有一个萧祯这样的对手,每个娇柔少女,都想有个飞将军这样的情郎。
墨谣跟着韩冲一起重回楚国,面见黄起时,黄起一眼就认出了她。墨谣对黄起轻轻摆手,换了男装跟在韩冲身边。
彼此了解,与身份、年龄都毫无关系,却只能像素不相识一样。
……
楚王宫内,楚王俞靠在榻上,端着酒樽,斜着眼睛看向殿中舞剑的女子。身穿绿色衣裳的女子,身姿矫健,一对短剑如流星一样。
“你过来。”楚王俞带着满身酒气,口齿不清地说着,“给本王倒酒。”
那女子收起短剑,娇媚地一笑,跪在楚王面前。一双纤纤素手,端起酒壶,斟了浅浅的一杯,捧到他面前:“王上请用。”
楚王俞凑近了看她,却不接她手里的酒:“我喝酒,你不生气?”
那女子像是没注意到楚王话语里的异样,扭捏着说:“奴家愿意侍奉王上。”
楚王俞冷笑两声,忽然一扬手,掴在她脸上。这一章力气极大,打得那女子摔倒在地上,酒樽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愿意侍奉?哈哈……”楚王俞仰着头大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她永远不会这么说,永远不会。”
青竹只会撅着嘴,嗔怒着说:“你再喝酒,明天就别想吃饭!”
即使衣着再像,即使剑招都一模一样,也都不是他的青竹。他的青竹,已经死在他即位称王那天,永远不会回来了。
“滚!”楚王俞满脸厌恶。不明所以的女子,逃一样出了大殿,前一刻她还幻想着飞上枝头,这一刻却只想离开越来越喜怒无常的楚王。
殿角阴影处,传来一声冷笑,冰凉的女声飘过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楚王俞眯着眼睛,向阴暗的角落看去:"原来是尊贵的赢诗公主,怎么有空纡尊降贵、来本王这里?"
赢诗坐在他对面,自己斟了一杯酒:“我来看看秦军兵临城下时,你是怎么醉生梦死的。”
楚王俞大笑:"如果萧祯攻下这里,下一个能满足他胃口的,就只有秦国的王位了。他是只狼,把他当猎犬驱使,只能被他反咬一口。"
“我了解他,”赢诗露出几分惆怅,“其实他是个最重情的人。”她忽然妖娆地一笑,“只要你肯配合,我有办法,能让他放弃攻打寿春。事成以后,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
一封密信,送到萧祯面前。于楚的字体,他并不陌生,只不过如今的落款,已经变成了楚王愈的徽记。
信上提到一桩陈年旧事,楚国大将萧图南被秘密处死,他的妻子儿女,也都被人诛杀。萧图南的部下,只来得及救出最年幼的小公子,送往秦国教养。
萧祯把信递给玄武:“楚王俞说,要是我肯撤离寿春,他就告诉我,当年的诛杀令究竟是谁下的。”
楚国有专门的史官世家,负责记载王室公卿的言行。那些最原始的记录,只有在位的楚王才能查看。现在,楚王愈在拿这个跟萧祯做交换。
玄武瞥一眼书信,不以为然:"谁下令又能怎样?反正都已经是一抔黄土,你还真能鞭尸不成?"
萧祯夺回书信,扔进帐中的火堆:“你当我真的甘愿替秦王开疆扩土么?我重回寿春,就是为了能血债血偿。我发过的誓,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来人,传令!”萧祯向帐外朗声高喊,“退兵三十里,上表给楚王,三日后议和。”
玄武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躬身一步步退出帐外。退兵、议和,甚至不用派人奏请秦王准许。在萧祯眼里,那个王座上的少年,只是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