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进退不得
“苏倾!不要走!”墨谣大喊出声,竟然真的抓住了一片衣袖。使用若阅读器看千万本,完全无广告!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小谣……”
幻象在一瞬间破灭,苏倾从来不会这么叫她。
墨谣睁开眼睛,看见萧祯屈膝半跪在床榻前,正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汗:“小谣,你做噩梦了。”
墨谣摇头,不是噩梦,那是最好最好的梦境,只差一步,她就能抓住苏倾的手,让他不要那么快离开。
萧祯捧着装满水的陶碗,送到墨谣嘴边,在黑暗里无声地凝望着她。离得近了才发现,萧祯的口鼻间有浓重的酒气。
“萧……萧祯,你回去吧,我……”墨谣摸一把自己的衣裳,发现一切完好,这才敢对他说话。
“小谣,”萧祯却不打算走,顺势坐在床边,“我本来恨你私自离开,可是现在我反倒有点庆幸。如果你没走,也许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因为我而冤死了。想到那样的结果,我就怕……”
“小谣,”他凑过来,把墨谣小小的身子一下子搂住,“苏倾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永远这样过,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别人,比如……我?”
墨谣慌慌张张地向后躲去,却挣不开他强健有力的手臂。
“我失去的已经很多,现在只想要一个你,也不可以吗?”萧祯把头枕在她肩上。借着透进窗子的一点月光,墨谣清楚地看见,萧祯脸上有两道水渍,在荧荧闪动。伸手一摸,是冰凉的眼泪。
墨谣不再挣扎,可也并没向他继续靠近。她从没想过萧祯这样的人会流泪,如果不是在夜色遮掩下,也许他永远也不会露出这一面。
“小谣……”
“你去睡吧,”墨谣收回手,“明天不是还要觐见秦王么?”
……
第二天一早,墨谣醒来时,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府邸里很快就填进了一批新的婢女,又变得热闹起来。
墨谣还是觉得阴冷难耐,窝在床榻上吃了一点东西,仍旧抱着被子躺着。
过了午时,萧祯才从王宫里回来。一身朝服还没有换掉,两条垂下的绶带,随着他的步子飘动。即使是武官的朝服,也比甲胄文气许多,长袖垂地,颇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小谣,你可真懒,竟然一直睡到这个时候。”萧祯不提昨晚的事,就像两人中间那些过往都没发生过一样,上来要拉她起来。
摸到她的手指仍然是凉的,萧祯微微皱了皱眉头。墨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随口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萧祯压住心里的狂喜,把上午在王宫里的事情挑几件来讲。至少墨谣现在肯跟他说话,不是一味痛恨、畏惧了。
秦王对萧祯异常器重,原先还有一部分兵权分散在几位老臣手里,这次秦王却借口萧祯军功卓著,要把全部兵权都交给他,派他去修筑北面抵御胡人的防御工事。
墨谣坐在床边,鞋子刚穿了一半,皱着眉说:“这可不像什么好事情,表面上给了你更大的权力,实际上却把你推到了那些老臣的对立面。修筑工事也是个苦差事,要征调民夫,还要四处筹钱,我看他们非但不会配合你,还会故意等着你出错,好让你再也翻不了身。”
毕竟跟在苏倾身边好几年,对这些官场倾轧耳濡目染,墨谣略一思索,就看出了其中关窍。
萧祯早已经想到这一层,可是墨谣的态度,却更加令他欣喜。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的,想到这里,他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听着墨谣说完。
“你要提早准备,不能让人抓到错处。可是,秦王一定会拼命催促你加快工期,就算你做得再好,结果也一定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墨谣的脸都皱在一起,情形越想越凶险。
“别担心,”萧祯蹲下去,一边说话,一边给她穿好鞋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一样能找出错处来。既然把兵权给我,我就不客气地收下。这里毕竟不是我长久安身立命的地方,等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会离开。”
手指从她柔软小巧的脚背上滑过,一样是冰凉冰凉的。看来要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萧祯在心里这么想。
……
萧祯的大军从寿春附近撤走,已经有大半个月,韩冲背着箭囊,牵出自己的马来,悄悄出了军营。
“站住!”黄起匆匆追来,拉住他的马缰,“你也要做逃兵?”
“黄老将军,您搞错了,”韩冲阴阳怪气地答话,“我本来就是看在苏公子的份上,回来帮忙的,可不是楚王的走狗。现在忙帮完了,我要走了。”
“阿冲,”黄起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布满皱纹的脸上现出羞赧神色,“秦军虽然退了,难保他国不会再来进犯。你一个大好儿郎,何不为国尽忠……”
“哈,为国尽忠?”韩冲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潇洒,“我四处讨饭时,楚国在哪里?我困守桐城时,楚国在哪里?我写了五次奏表,说桐城之外有难民,请楚王下旨,让附近的城池都接收一些。结果呢?我等来了什么?让我提早准备进贡的蜡染布,因为楚王要册立妃嫔。”
黄起看着马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依稀还看得出他母亲的样子。当年并不是他有意抛弃韩娘母子,他只是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能带家眷在身边。等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韩娘早已经变成了一处孤坟。
“我就是个无君无父的人,既然我这么长大,就让我继续这么老去吧。”韩冲一抖缰绳,胯下骏马就撒开四蹄,“踏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小谣。其他的,我没心情管那些闲事。”
听见那句“无君无父”,已经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黄起怔怔地看着韩冲远去,他本来应该叫做黄冲,可惜,也永远没机会了。“冲”这个字,是他在军中听说韩娘生下儿子时,第一个想到的名字。那时他以为,他的儿子,理所应当要和他一样,驰骋沙场,直至生命尽头。
……
“小谣,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至少晒晒太阳。”萧祯见墨谣一连几天都闷在房间里,变着法子想让她有些事情做。
“对了,这位是我请来的大夫,很有名的,让他帮你看看。”萧祯指着身后的中年人说。
墨谣摇头:“我又没生病,看我做什么?”刚一抬头,赫然发现那人也算是个熟人,从前在云台见过的,名叫郭淮,据说医术很高超。
云台收留了不少能人异士,在苏倾失势时,这些人却大多各奔前程,竟然没有人肯留下来跟苏倾一起共患难。
苏倾重新出任令尹时,这些人又回来投奔在他门下。当时墨谣就冷嘲热讽,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出去,出一口恶气。
可苏倾却毫不在意,只是对墨谣说:“如果你去市场买东西,一定会选早上而不是傍晚。因为早上的市场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傍晚时却空空如也。对这些人来说也是一样,令尹身上,有他们追逐的权势地位,苏倾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就算学会了他大半谋略,墨谣还是学不来他那份从容大度。她看一眼郭淮,转过脸说:“难怪郭先生要离开云台,想必是秦国的饭比楚国的好吃。”
郭淮这时也认出来,墨谣正是从前苏倾身边的小婢子。吃惊之余,他只能陪着笑说:“姑娘误会了,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哪里水源丰富,就到哪里去。”
人品虽然差了点,可郭淮的医术还是没的说,切了脉、又看了看舌苔,他对墨谣的情形已经心中有数。他把萧祯请到外间,说:“这位姑娘心气郁结、气血不畅,又失于调养,所以才会手足冰冷,想必每次月事时,也是疼痛难忍。”
萧祯点头,的确是这样。
郭淮躬身行礼:“如果慢慢调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位姑娘应该是受过伤,又用重剂生生压住了,普通的补药恐怕没有什么效果。”
“那要怎么样?”萧祯急不可耐,冲口问出来。
“其实是药三分毒,最好的方法,就是阴阳相调,让她嫁人生子,这些病症自然就好了。”郭淮偷偷瞥一眼萧祯的表情,大着胆子说,“我这里刚好有个药方,对疏通气血很有帮助,侯爷要是愿意,不妨试试。要是不愿意……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那位姑娘,每月疼上十来天而已。”
“药方留下,你可以走了,不要对别人吐露半个字。”萧祯给了郭淮一笔丰厚的赏钱,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小小的药方。
萧祯对墨谣也没提起药方的事,只说郭淮让她多休息。墨谣撇着嘴,有几分不屑地说:“我就知道他是个骗人的,也只有你和苏倾这样的人,才会上他的当。”
听见她把自己和苏倾相提并论,萧祯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怀。他悄悄捏紧了那个药方,暗地里派人去照着配齐了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