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夜半求师
墨谣坐在青竹家的院子里,把香料捣成碎屑,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人却总是走神。她说要学点功夫,可那个坏榛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斜勾着嘴角说了句:“那要看你怎么酬谢我了。”
这人真是比狐狸还精!
香料按照比例放进小钵里,再用熔好的蜡油裹住,等它凝固,再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这是墨谣新近想出来的方法,做成简易好用的香蜡,拿到市集上去卖。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希望少做几次招魂的事,毕竟在她心里,那始终是骗人的。
她们卖东西的方法,也很随意。香蜡整齐地一排排码放在那里,想买的人,尽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留下适当数目的钱财就好。于楚自从被放回来以后,也没再当兵,索性每次帮着她们运送香蜡。
两人刚把东西在市集上摆好,一匹高头大马横冲过去,马蹄刚好蹭到码放整齐的香蜡,哗啦啦倒了一大片。
“没长眼睛啊……”青竹是个火爆脾气,想都没想,抄起竹竿就要追上去。还是于楚熟悉她的脾气,一把拉住她:“算了,青竹,骑马的人,背上插着红色令旗,那是从边关传递紧急军情来的,我们哪能跟他们斗气。”
于楚又是哄、又是劝地安抚了几句,青竹才平静下来,嘴里还不依不饶:“下次再这样,我非打折他连人带马六条腿不可。”
那匹飞扬跋扈的马,直冲进王宫,马路上渐渐恢复了人声鼎沸的热闹。有好事的人,开始猜测那是什么军情。
“都不用猜了,我儿子昨天回来,已经告诉我了。”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儿,捋着胡须讲个不停,“秦军在凌霄关骚扰了几个月,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竟然向北绕过湘水,直接往含虚关去了,把那边的守将,打了个措手不及。”
墨谣暗自摇头,这儿子的速度比紧急军情还快,以后都不用传递军报了,直接让回寿春探亲的士兵带回来就行了。
没过多久,告示就贴出来,含虚关附近的简城、雍城,以后归秦国所有。具体原因并未说明,有心的人却已经猜到了,那老头的儿子带回的消息,多半是真的,楚国在含虚关吃了败仗,城池是割让给秦国的、
墨谣看了告示,心里有些奇怪,含虚关按说应该也会易守难攻,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突袭了?她一抬头,见于楚也盯着告示,若有所思,不由得一愣。
在她心里,于楚除了脾气好之外一无是处。要不是青竹一腔热情,用水泼都泼不灭,她真想告诉青竹,她一直认为于楚就是个吃软饭的。可是现在这副神情,却让墨谣产生了另外一种错觉,这个万事无争的男人,并不是真的无争,只是真正值得他费力争取的事情,还没有出现罢了。
入夜,墨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含虚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有这个毛病,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一定要努力想通了为止。
大半夜的醒着,很快就觉得饿,要是有粮食吃就好了,可恨的青竹,为了给八字还没一撇的女儿准备嫁妆,竟然每天只给她吃点煮熟的青菜……
粮食?!
墨谣忽然好像抓住了什么,这时候正是往各大营运送秋粮的时间。如果秦军提前掌握了粮队到达的时间,就可以趁着含虚关守将开门迎接粮食的时候,一鼓作气冲杀进去。不过,这么做,不但需要熟悉敌军将领,更需要清楚准确地知道,运粮的时间和路线。
这么看来,楚国内部还是有奸细,在暗通秦国。也许跟泄露公子俞行踪的,是同一个人。
墨谣想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尖的啸声,乍一听,像夜枭的叫声。她摸索着翻了个身,看见窗边已经站了个身影,被月光勾勒得修长笔挺。
“你……你怎么进来了?”墨谣瞥一眼那身形,嘴里说着的话立刻结巴起来。
“我翻墙进来的。”萧祯斜靠在窗子上,故意曲解她的话。他夸张地打个呵欠:“正好我也困了,就跟你挤一挤。”说着,竟然真的往床榻方向移动了几步。
“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要……咬舌了。”墨谣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卷起来,估量了一下形势,只能挤出这么一句威胁的话来。
萧祯又不知好歹地往前挪了几步,看她整张脸都涨红了,才哈哈大笑着说:“你可真有意思,稍微一逗,就急成这样。还想不想学功夫了?想就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衡量了一下利弊,还是学功夫的诱惑更大,墨谣决定大女子不计小人过,暂时饶过他这一回。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墨谣对着铜镜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奔出来。
萧祯冲她勾勾手指,带着她往云照山深处去,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山洞。
“喂,榛子,学功夫就学功夫,干嘛把我拐到这来?”墨谣一脸狐疑。
萧祯打量了一圈洞壁,连手里的火折子也给吹熄了,整个山洞陷入一片黑暗。
“所谓功夫,其实就是反应比别人快一点、下手比别人早一点、狠一点罢了。我会教你一套呼吸吐纳的方法慢慢练习,那个是天长日久的积累,急不得。”萧祯略带低哑的声音,在石洞中嗡嗡回响,越发显得诱人,“今天先教你练习反应速度。”
“我用竹条打你,你要想办法躲开。来,开始——”话音刚落,黑暗中,竹条已经猛抽过来。墨谣根本连他什么时候拿了根竹条在手里,都没看见,哪里躲闪得开,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下。
“啊哟,你耍赖,怎么说开始就开始?”墨谣揉着发疼的手背,在黑暗中呲牙咧嘴。
“说开始,当然就开始了。遇到真正的敌人,难道他会等你准备妥当了再出手么?”说着,萧祯又是一竹条抽过来,发出“啪”一声脆响。
“你你,这次怎么连开始都不说了?”竹条应该是被反复刮擦过,锋利边缘和倒刺都已经被磨平了,可抽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忘记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萧祯随口应对,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这一次墨谣提前做了准备,耳朵里听见竹条挥过来的声音,身体就势往旁边一扑,躲过了这一下。这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有点庆幸石洞里没有光亮了。
“好!”萧祯赞一声,手里的竹条再挥过来,听声音,竟然变成了两条。
墨谣被他抽打得四下逃窜,萧祯就像长了一双猫头鹰的夜视眼一样,无论她贴在哪个角落,都能准确而地把竹条挥过来。
“喂,榛子,你不会是纯心报复我吧?难道你小时候,你的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墨谣也算学得很快,起先还只有抱头逃窜,渐渐地就懂得根据声音的方向、大小,辨别竹条的走向,提前躲开。
“当然不是!”萧祯回答,“我师父直接用的弓箭,还是五支连发,要是有一次躲不开,搞不好你今天见着的,就是个缺胳膊、少腿的破壳榛子了。”
墨谣听得“扑哧”一乐,这一下得意忘形,肩膀上又被抽中了一下。
等到萧祯终于收了手,山洞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拿出药膏,丢给墨谣,却被她下意识地一躲,装药膏的瓷瓶子“啪”一下砸在洞壁上,摔成了碎末。
萧祯一把拉过墨谣:“该躲的时候躲不开,这一下倒是躲得利索,这药膏是用千金不换的貂油做的,你今天无福消受了。”手指摸着她手臂上的几处红印子,萧祯忽然做了个极度孩子气的举动,对着红印子,吹了口气。
原本有点刺痛的地方,被他这么一吹,忽然变得又麻又痒。墨谣使劲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怎么也抽不动。萧祯捏着她的手指,忽然俯下头,凑在她手背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吻这个人,还是想吻去那道印记。
墨谣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呆愣愣地站在当场。苏倾教了她那么多东西,怎么就从来没出过这种状况。
“这个给你照着练习,下次我的速度会更快,你有没有偷懒,我一试就知道。”萧祯从怀里拿出一张绢布,上面写着简要的口诀,配合一些动作图样。
“你这几天就在画这个?”墨谣想起有好几天没见着萧祯,接过绢帕,随口问道。
“就当是吧。”萧祯沉默了片刻,才回应她,语气和神情都淡淡的,像是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他有好几天没出现,墨谣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墨谣收起绢帕,喜上眉梢,她知道萧祯的身手极好,这才会要求跟他学,笑撅着嘴说:“要是过几天,让我发现你教的不灵,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萧祯把墨谣送到一处大路上,跟她告别。清晨起了点风,萧祯解下自己外罩的披风,裹在墨谣身上,仔仔细细地系好,又盯着披风一角,出神地看。
墨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附近的地面上,积了一小块冰,正影影绰绰映出墨谣冻得微微发红的脸。原来他不是在看披风,而是透过冰面,一直在看墨谣。墨谣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萧祯仍旧站在原地,像是在看墨谣,又像是什么都没看。风卷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沿着大路快走到云照山,墨谣再回头,道路已经转了几次弯,早就看不见萧祯了。她低着头走路,没留神前方驶来一辆马车,速度极快。
“让开!让开!”墨谣听见驾车人在高声呼喝,可是山路狭窄,让她往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