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走了没几步,秦耳刚要请永熹帝上御辇,就见他眼睛一亮,站在那里不动了。
忙回头时,却见沈沉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老奴见过离珠郡主。”秦耳抢在永熹帝前头躬身拦住了沈沉。
“哟!你们来看太后娘娘吗?”沈沉先笑了出来,歪歪头,刚要屈膝,却反应过来自己正穿着男装,索性双手拱起,长揖到地:“参见陛下!”
“错了!”永熹帝笑着板起了脸,“让你叫皇兄,敢抗旨么?”
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扶沈沉的胳膊。
沈沉就势直起身子来,笑一笑:“是。皇兄。”脚下却退了半步,脸上露出犹疑:“皇兄,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好啊,说嘛!”永熹帝慢慢地踱步往前。
即便不是沈沉的去向,似乎也只有跟着,沈沉转过头来陪着他往前走,低声道:“我了一趟尚药局。原本想去药库里翻找几样好些的药材给母后保养身子。却发现,药库里好几味炮制的药材,手法上似乎,有些奇特。”
永熹帝脚下一顿,脸色一变:“怎么个奇特法?”
“若是按照那种手法炮制,所有宫中的用药,都会引起服药者不同程度的燥郁……”沈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
“今日里宁王殿下跟太后娘娘说话,说的也都还算是正事,并没有旁的更多的意思。照着太后娘娘在宫中生活大半辈子的沟壑,原不该这样一点就着。
“可若是平常用的都是这种药,只怕下一回,她老人家但凡看见不喜欢的人,就会直接跳起来,根本就用不着人家挑衅。
“太后娘娘是这样。皇兄呢?最近可有感觉?”
永熹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来朕这段时间常常心烦意乱、夜不成寐,是这个缘故!”
沈沉叹了口气,无奈地抚着额头,道:“然而此事却不能外传,只能密查。否则,就又跟严观中毒似的,成了外头人利用的目标。”
“秦大总管。”永熹帝冷冷地看向秦耳。
沈沉忙劝:“大总管又不懂这些,仔细查处也就是了。”
“你是不懂药么?!”永熹帝恶狠狠地死死盯着秦耳。
沈沉一愣,转头去看老阿监:“您,您懂药?懂医术?”
秦耳早就抖成了一团,哭着双膝跪了下去:“老奴失察,老奴该死!”
“不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先帝怎么会把他赐给朕做贴身的内侍?”永熹帝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喝道:“去给我查!查不出来缘故,我活扒了你的皮!”
秦耳连滚带爬地跑了。
旁边跟着的另一个小阿监小意地上前来,低声道:“陛下息怒。大中午的,您出了不少汗,您看要不要回去洗洗?”
这个声音……沈沉转脸去看时,果然看见了毛果儿那张谄媚的小脸。
想都不用想,沈沉不动声色,假装不认得。
永熹帝被他提醒,看了沈沉一眼。
果然,并没有在宫城坐轿骑马权力的沈沉,尚药局梨花殿,来回走这一趟,已经满脸是汗,束在头顶的发髻都有些歪。
“离珠快回去吧。有你在母后身边,朕也能放心些。”永熹帝关切地说着,又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这样跑来跑去的,中了暑。不如这么着吧——”
转头看着毛果儿:“回头让你师父传话下去,离珠郡主,赐宫内骑马。”
“皇兄,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朕定的。”
永熹帝笑了笑,回身上了御辇,“行了,回去吧,好生歇歇。服侍好母后,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沈沉躬身下去:“是,谢陛下隆恩。呃,谢皇兄隆恩。”
毛果儿看了她一眼,也没做声,也没表示,专心伺候永熹帝,招呼着前后四名侍卫和抬辇的四个内侍小心。
永熹帝哈哈笑着,去了。
一切行为都极正常,极守礼,极像个,健康的皇帝。
沈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按说,那些药材在永熹帝身上引发的问题,应该会比沈太后要强烈十倍不止!怎么他却能这样快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踢了秦耳两脚,竟然就,能嬉笑若常了?
这是,甚么,道理……
百思不得其解的沈沉匆匆回了梨花殿。她的确得快些回去,仔细辨认一下那些送来给沈太后的药,是否有问题。
然而,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御辇才刚刚拐过弯去,永熹帝已经开始烦躁地撕扯自己的外袍:“这鬼天气!”
“要不,咱们走快些?”毛果儿心惊胆战地小心窥视着永熹帝的表情。
“走快些?前面就不热了?”永熹帝越发难耐,咬着牙往后一靠,紧紧闭上了双眼。脑海里全是刚刚见到的沈沉。
满脸是汗,浑身是汗,就连脖颈上都是细细流淌的汗水。
前心后背的白色圆领袍子,也都汗湿了,星星点点的,贴在身上……
永熹帝咽了一口口水。
由沈沉,他想到了余绾。
那是个不如沈沉美丽,但是比沈沉还要娇嫩、还要曼妙的幽香少女……
永熹帝猛地睁开了眼。
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朕要去乘凉。”
“是。去牡丹亭吧?”毛果儿接口极快,又命一个侍卫:“您的脚程快,烦您赶紧先去尚药局,请了秦总管回来。陛下赏花,必要些安排的,这个除了我师父……”
“不必了!你跟着就行。”永熹帝觉得自己已经等不了了,快爆炸了。
御辇轻快地抵达了仙霞宫外的凉亭。
毛果儿把所有人都支开,自己也退下:“小的刚才在梨花殿听说,茶也能冷泡,格外解暑。小的现在去寻一壶来。陛下吹吹凉风,舒坦一会儿?只是没人陪伴……”
“不消人陪伴。你去吧。朕就在这里等你。若是你回来朕不在此,那就是在附近走走。你不要动,就在这亭子里等着朕就是。”
永熹帝想起了秦耳对自己描述过的毛果儿的过往,决定相信秦耳,相信毛果儿。
所以,当他看着毛果儿飞快地跑远,自己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角门上的锁拴得极紧。
可是钥匙在秦耳手里。
永熹帝死死地看着那锁头,怒火中烧。
什么时候开始,朕的一切,竟然都掌握在一个阉奴手里!?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