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离珠郡主娘娘,民女来给您庆贺。”
余绾甜美柔弱的声音怯怯地响起。
众人惊觉。
什么空儿她走了过来?
竟没人提醒,没人拦阻?!
看着她手里端着的那杯酒,沈沉淡下了脸色,单手端起酒杯,简单答道:“多谢。”
然后不等她再说话,一仰而尽。
余绾原本露出欢快神情,刚要说话,却见她如此,张着嘴呃了半声,委屈地又抿紧了嘴唇,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咬咬唇,紧闭着眼,也一口喝尽,然后轻轻地咳了两声。
“祝姐姐,祝郡主,祝郡主安康永年。”
余绾低低地说着话,深深福身下去。
沈沉漠然看着她:“知道了。回去坐吧。”
“是。”余绾乖巧地答应了,又一蹲身,站起来,欠着身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安安稳稳地走了回去,娴静地坐好,对着身边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王氏莞尔一笑。
“嫂子,别看了,我早说了。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只要我不违礼制,便我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那边一位宗室的老夫人觑着眼看了余绾的背影半晌,又看看沈太后待沈沉的亲昵,不由得笑着说道:
“我家有个孙儿,倒是还没寻亲……”
就知道会是这样!
沈沉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些添乱的老太太们怎么办才好!
“哦,刚才这位小娘子,乃是军器监弩坊署令余家的幼女,年初刚刚从关外进京。”
沈沉尽量让自己不要直接说余绾就是个搅家星麻烦所有的人不是人生实在是无聊就不要跟她扯上关系。
“直到如今也不大习惯京城的饮食。听得说,闹了两三个月的水土不服,也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水土不服?!
那位老夫人惊讶地看着沈沉,半晌,才转过弯来——
这小娘子是幽州的骨头,便是血肉面皮再像个京城大家闺秀,行事也仍旧都是在幽州时的风范。
这样的人,会与整个京城格格不入。
“那就不好了。我们家的人都不吃关外的菜色。吃不到一处,可没法过日子。”老太太笑着冲沈沉点头示意,却又看着沈太后奉承:
“咱们离珠郡主真是个实诚人。您的眼光真好。挑着人了!”
正说笑,外头忽然有内侍捏着嗓子高声通传:
“至尊驾到!”
沈太后和潘皇后不由对视一眼,各自诧异。
看这时辰,永熹帝该是刚跟宰辅们说完正事,就匆匆赶来了?
昨夜潘皇后特意问他来不来,他还踌躇半晌,说今天事情多,怕是不能来。
“这是我们离珠的福气。”沈太后满面笑容地说了一句,便整理了一整理自己的衣衫。
满殿的诰命们都忙屏息福身低头。
一路急促轻快的木屐声响,永熹帝大笑着走了进来:“迟了迟了!朕竟迟了!该罚才是!”
潘皇后早就离座接了出来,笑道:“太后娘娘刚说呢,您能来,就是我们离珠的福分!”
永熹帝呵呵地笑。
然而就在众人高呼万岁的时候,一个格外甜美婉转的声音似是有些慌张地落后了半拍。永熹帝的脚步一顿,循声看去。
那是余绾。
甜美可人,娇娇怯怯,弱不胜衣,乖巧柔顺的,余家六小娘子。
正在好奇地悄悄抬起头来,睁着无辜的秋水眼,眨呀眨,偷窥永熹帝。
看着她那娇嫩如无骨虞美人般的身材,永熹帝的眸色瞬间深了三分。
沈沉终于明白过来,她今天的目标是谁了。
“母后……”沈沉轻轻地拽了拽沈太后的袖子。
沈太后冷冷一笑,转瞬又换了笑容:“皇帝来了?”
永熹帝转过头来,笑着继续往前走,口中道:“今儿母后认女儿,朕也多个亲妹子,如何能够不来?只是朝上事情实在繁琐,不得已迟了。”
又笑着看离珠,眼睛一亮:
“嚯!朕还是头一回见离珠穿戴这样郑重,竟还打了腮画了眉?果然比先前穿着男装晃来晃去的更漂亮了!
“往后就这样装扮多好?母后看着心里也欢喜。野小子似的跑来跑去,人家该说朕不疼顾妹妹了!”
沈沉含笑答应。
当下宫人们快手快脚地重新摆了座次。
上首,永熹帝居中,沈太后居左,潘皇后居右。
沈沉的席位挪到了沈太后手边的一个小案几上。
当下太后皇帝坐定,沈沉重新在阶下,郑重三跪九叩,听皇帝温言赠语,勉誉有加。
“朕国事繁忙,皇后统率六宫,我们能陪在母后身边的功夫都不如你。你可要好生陪伴老人家,不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厚爱,让我和你嫂子也放些心。”
底下众人听着这话,诧异地彼此对视,都在心中暗暗打鼓:不是姓沈么?不入宗室南姓?怎么竟然亲热到真要当亲妹妹说话了?
虽则礼记上明白写着皇帝自称曰朕,可自前唐以来的皇帝们,都不大讲究这个,我来我去的,十分寻常。
唯有永熹帝,因登基时年轻,底气不足,几乎在任何场合下,都自称为朕,以示皇权威重。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呐出“我”来。
可今天,便当着这满殿的诰命女眷,竟对着新封的离珠郡主,公然亲切地说出个“我和你嫂子”来,这可真是对这位郡主要百般宠爱了!
众人看向沈沉的目光中,再多了三分审慎。
沈沉一时心中感慨,不由得红了眼圈儿,郑重再拜:“臣妹离珠,谨遵陛下教诲。”
“什么陛下!?叫皇兄!”永熹帝故意板了板脸,又冲着潘皇后挤眼发笑。
潘皇后也笑着点头道:“就是。你是太后的贴心小棉袄,也是我和陛下的好妹子。往后不可太外道,该依着陛下换了称呼,叫兄嫂才是。”
沈沉直起身子来,使劲儿也憋不住的眼泪掉了下来:“母后,皇兄,皇嫂,离珠给你们见礼。”
说着,叩头下去,却忍不住伏在地上哭出了声。
椎奴心疼地鼻子只发酸,低头一看沈太后也在擦泪,忙先服侍老太太。
那边潘皇后强压下泪意,忙示意青诤下去搀扶沈沉。
永熹帝叹着气感慨,温言说着:“是喜事,哭什么。快扶我妹妹起身。”
一边却看着沈沉抽抽搭搭地站起来,伸手跟青诤要了手帕,擦了泪,顺手又递了回去。
永熹帝愣住。
岛上的忱忱不再有这个习惯,新封的沈沉却有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