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喜极而泣却又不知所措的吴家夫妻俩，康氏一时间十分感慨。只不过，也许是经历的多了，她现在能够安安静静地看着人们的悲欢离合而不是跟着垂泪。

　　可是，在她找到阴平之前，她只会比这更甚。

　　哪一次的失望而归不是哭得肝肠寸断，哪一次的失望不是对她的信心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两个丫鬟小还和小愿也是一样，看就看罢了，对于夫妻俩的种种不状，到底是没有任何嘲笑和不屑的。

　　人啊，只有经历了，才会真正懂得。

　　想到今晚估计是不用睡了，又防着有人还会上门来求助，主仆三人一时都没有了瞌睡，点着灯开始工作。

　　倒是黄氏夫妻俩不管不顾，一路朝家狂奔。途中，黄氏的鞋子掉了一只都不知道。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吴老爷快步向前，只想早点回到家里，收拾好行李便赶紧出发。

　　只是，手里握着的关于那个叫小宝的孩子的信息却被她拽的紧紧的。鞋子可以掉，珠钗可以掉，但是跟孩子有关的一切都不能掉。

　　她明里暗里找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眉目了。

　　吴家老太太姓万，早几年便过了五十大寿。

　　虽然黄氏在小宝丢失后又陆续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吴家老太太也有了孙子，但是，她的心里始终还是记得那个叫小宝的大孙子的。

　　前几年还好，这几年却是想得更甚。她自己不说，黄氏却是知道的。这人一老，就开始念旧。

　　但也如此，黄氏对她的印象到底是好了些。

　　这不，先前听黄氏差人回来报信说已经有了有关小宝的确切线索，不够夜深露重，翻身就起来了。此刻正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走动，就等着黄氏两口子回来问问清楚。

　　她的小宝啊，总算是有消息了，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黄氏一进门，吴家老太太便发现她的鞋子居然掉了一只，于是，心里那点点仅剩的埋怨便消散的不见了。

　　当年，的确是黄氏的疏忽，带着小宝上街玩，一转眼便被人钻了空子，拐走了孩子。

　　可是这些年黄氏也不好过，甚至一度沉寂到想自我了结。虽然后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启发一鼓作气又生了三个孩子，但吴家老太太心里明白，多少个深夜，据丫鬟说黄氏总是一个人在灯下独自垂泪。

　　每年一到小宝的生辰，黄氏更是一天都不会吃饭。

　　现在好了，如果真的能找到小宝，那么她便会不计前嫌，一家子好好过。谁都知道，从前她和黄氏的关系是极好的，出了名的。

　　想到这里，吴家老太太便道：“那消息可是真的？我的小宝真的在易县那劳什子慈幼局里？”

　　末了，又朝旁边伺候的黄氏的丫鬟说道：“没眼色的东西，没见你主子的鞋都掉了吗，还不快去拿一双来。”

　　吴老爷这才低头，却看见黄氏的大拇指流血了。想来是刚刚回来的路上走得太急磨的。

　　见状，吴老爷握了握黄氏的手，这才说道：“娘，这消息的的确确是真的。你道是谁，是那个康夫人一路带过来的，自然不会有错。因此，易县慈幼局里那小宝，十有八九便是咱们家的小宝。”

　　“好好好！”吴家老太太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抽噎地说道：“我便是立刻死了，也算对得起吴家的列祖列宗了。这多年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在这之前，也许是内疚，又或者是为了挤兑黄氏，吴家老太太总是以吴家的罪人自居，说自己还不敢下地见祖宗，每每弄得黄氏下不了台。

　　又说了两句，黄氏便道：“娘，你且先去歇息，这几日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和相公回房收拾一下，立即就出发去易县了。”

　　说着，黄氏便率先离去。这么多年了，她和万老太太的关系也就那个样子。反正既然处不了，就当作是长辈来对待就是了。

　　婆媳关系什么的，总是这样，犹如天气，变幻无穷。今天晴朗，谁能肯定明天就不会是大雨倾盆呢？

　　进屋后，吴老爷拿了些银票，吩咐丫鬟拿了几套他和黄氏的换洗衣裳，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却见黄氏仍然在哪里翻翻捡捡的，吴老爷便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别耽误了时辰，快些随我出发吧！”

　　结果黄氏一抬头，已经是满脸泪痕：“你看，这是小宝走丢的时候穿的衣服。这么小，也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你说，这孩子这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他会不会还在怪我，不愿意跟我回来？”

　　闻言，吴老爷心里一软，便柔声道：“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该千刀万剐的花子。你要拿这衣服，便拿着吧。我先出去张罗马车，你这里快一些才是。”

　　说着，吴老爷便赶忙出去了，他实在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黄氏，满心只知道内疚的黄氏。

　　他曾经在黄氏最消沉的时候接受了一个富商的礼物，带进门一房小妾。奈何这小妾是个不安分的，等黄氏缓过来的时候，他便将这小妾打发了。

　　但是万老太太送的，他却是一直留着，反正不缺吃喝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他也给不起。

　　小宝小时候的衣物并所有的玩具都被黄氏收的好好的，统一放在一个箱子里。因此，黄氏赶忙擦干了眼泪，提着这个小箱子就出门去了。

　　吴老爷早就准备好了马车，见黄氏终于出来了，拉着她上了车，这才吩咐小厮开始赶车。

　　夜虽黑，却绝对挡不住黄氏两人寻子的心。

　　这易县虽说不远，却也是不近的，就这小厮这样的赶车速度，怎么都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按理说，两人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毕竟到了易县，还有一堆事情需要确认。

　　但黄氏却紧张的睡不着，不愿意休息，而是开始幻想她的小宝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吃饱，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想到这里，又在心里打定主意。

　　等到了易县，他们还需要去一趟成衣店，买上一些十岁孩子穿的衣服才是。

　　自黄氏夫妻俩走后，第二日，康氏便有些心神不安的。黄氏那样子，简直是让人不忍看第二次。要是，要是易县那孩子不是黄氏要找的孩子，那可怎么办？

　　不过，康氏很快便否定了这种想法。

　　所有孩子的信息都是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核对过的，绝对不会有错。且那孩子所说的记忆力的东西也与黄氏说的对的上，那就说明是同一个人。

　　除非，除非那孩子的记忆有错。

　　只是，这件事却是大大地提醒了康氏，哪怕再慢，这信息核对以后要更加仔细才行。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到那些被拐的婴孩。

　　吃过饭，康氏便带着少康和两个丫鬟开始为昨日对出来的那三个孩子找家。

　　其实，丢失孩子的家庭绝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像黄氏这样的家庭还是很少的。但是，家庭越穷苦，便意味着寻子之路越难。

　　康氏心里清楚，很多时候并非亲生爹娘不愿意找孩子，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于是，只好把这种感情和想法深埋在心里，根本碰不得，一碰就是鲜血长流，简直痛不欲生。

　　也就是因为这样，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按照近和远的原则，几人先是来到城郊的一户姓刘的人家。按照资料显示，这家人三年前丢失了一个女婴，据说是带着弟弟玩的时候被人强行抱走的。

　　康氏这些年也见多了，女婴丢失后，家里最多伤心几年，有的甚至根本不闻不问，只当没生过。

　　最伤心的，大概永远是当娘的吧。

　　康氏上门的时候，这家人正在家里做豆腐。

　　看着这个破败的家，以及几个孩子的穿着，康氏心里叹息了一声。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这个家庭会不会还记得这个孩子。

　　不过，她也不是万能的，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其余的，只能看丢失孩子的家人的想法。

　　想到这里，康氏鼓起勇气走上前，对那包着蓝布头巾的妇人道：“大妹子，我是京城阴家来的，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我们在罗山镇发现了一个孩子，和你女儿的信息对的上，因此特来告诉你一声。”

　　“叮咚”一声，这妇人猛地站了起来，手上的瓢一下子掉进了缸里，顿时溅起来无数水花。

　　“你是说真的？我的花儿找到了？”这妇人一脸激动，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几个小孩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脸期待的等着康氏回答。

　　看到这里，康氏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松。这家人过得虽然一般，但是从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还是很在乎这个丢失了三年的亲人的。

　　康氏便握着她的手道：“大妹子，你先别着急。这孩子就在罗山镇，离这里不过半日路程。这是我抄写好的信息，那孩子就在这个成衣店里做工。”

　　其实就是个托儿，老板看她伶俐，便让她帮忙招呼客人，看心情给她一些零花钱。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烧饼或者他家孩子吃剩下的零食。

　　“快，你们都跪下，谢谢这位夫人。”

　　京城阴家的康氏的名头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现在本尊就在自己眼前，还帮自己找到了女儿。这让她如何不激动。

　　但除了磕头，也没有其他办法谢恩了。

　　康氏微微侧身，避过了这妇人一家的磕头。

　　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再说对方似乎除了磕头，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感谢的方式，若是自己拒绝，倒是会让对方难受，还不如侧身不受，让对方继续拜下去就是了。

　　就算是拜菩萨吧。

　　离开这家人，下两家都有些远，在乡村里去了。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康氏都是会预先找了当地的里正之类的人带着一起去，毕竟乡下的情况不明，她又是一介妇人，多有不便。

　　但现在有了少康这个小小的男子汉，她们倒也不觉得害怕了。说起来她们都是去帮助对方的，又不是债主，想来对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去了才发现，这两家人都十分的穷，有一家甚至穷得快揭不开锅盖了。当听到自己被拐多年的孩子已经找到了，但却是需要自己去外地领回来的时候，这家人明显的是犹豫了。

　　不是不想去，而是需要向现实低头。

　　他们就连那路资都出不起，更何谈将孩子接回来养？与其回来一起挨饿，也许还不如流浪在外，还有一线生机。

　　康氏看不过去了，便依照之前的标准准备一家人拿二十两银子，也算是她能够为这些孩子做的唯一的事。

　　只是，这会子康氏多了一个心眼，拿银子之前说道：“这银子是帮助你们改善生活的，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去把这孩子领回来。这事我已经告诉里正了，若是我过段时间你们没有去领孩子回来，这银子我是会收回来的。”

　　其实，康氏并未将这事告诉里正，徒增对方的烦恼。之所以这样，也是怕这家人贪图银子却不去接孩子回来，这就不是康氏的初衷了。

　　人心难测，很多时候并不是理论，而是活生生的案例。

　　好在康氏自从找到阴平后便一直在谋划这件事，她心知这种事最是需要银子。于是，她便拿出嫁妆买了不少铺子，加上管理得当，一时间也得了不少银子。

　　这些利润也够她偶尔做做善事的了。

　　只是，这样下去却是不行的，总得想想其他办法才行。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而她的银子实在是太少了，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也是为何她会在见到叶枫之后那般高兴了。叶枫的点子多，懂得动员全社会的人一起来做善事。而不是像她这样，单打独斗的。

　　这两家人见到二十两银子，眼睛都绿了，毕竟这辈子都没见着这么多银子。且康氏要他们做的，不过是去接回自己的孩子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都千恩万谢的接了银子，并且表示立即就会动身去接孩子。

　　于是，两家人的行动出奇的相似，都是先拿银子去买了些吃的，并些米面油，安排好这些，当家的便带着儿子出发去接孩子去了。

　　等当地人发现这两家人不但接回了孩子，日子也慢慢过起来的时候，有那厉害的便慢慢地套出了实情。

　　于是，康氏的名声便更加旺盛，比之菩萨也差不了多少。毕竟，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戏文里。

　　做完这些，康氏便有些累，两个丫鬟仔细看了，便道：“夫人，你这却是有些中暑了。莫不如我们去灵山寺住上两天，将这里的住处退了。我们在灵山寺的时候将这些信息整理一遍，然后我们就直接从那里出发，你看这样行不行？”

　　康氏一听，立即就同意了。

　　她之前便是太过坚持，弄得自己生病，算起来，倒是会耽搁不少时间。还不如照顾好自己，身体健康，这样才能做更多的事。

　　于是，几人便找到房东退了住处，收拾好便往灵山寺赶去。

　　要说这灵山寺果然名不虚传，刚刚进入灵山寺的地界，一股凉意袭来，令人舒服了不少。最近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热的人实在是受不了。

　　几人刚准备登记住店，便有人认出来康氏一行。

　　于是，这下好了，连住店的银子都不用花了，店家还好意的搬了几张大大的桌子来供几人誊写信息。一时间，康氏来了灵山寺整理被拐婴孩信息的事传遍了整个灵山寺。

　　自从这个消息传开，很多人自发地前来捐了一些衣物和银子，托康氏带给慈幼局的孩子。康氏言明她们人少，只收银票，又一一登记造册，全部收下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便是，这家店因为免费为康氏提供住处，受到了其他游客的青睐，纷纷来这里预定住处。就算是不需要住处的，也来这里吃饭，

　　一时间生意兴隆，几天的营业额加起来居然比之前两个月的还多，这让店老板高兴疯了，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名人什么的，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拉动力和号召力，古今如此。

　　这日傍晚，少康誊写了一天的信息，觉得眼睛花了，腰也直不起来了，便出门去散步。

　　他的记忆里，这里一直是有江的，因此，便下了山坡，沿着江边看风景。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眼前的这条江看上去那么熟悉，仿佛自己曾经来过似的。

　　想了想，便在心里苦笑。

　　自己那么些年全部在外地，根本没看见江，也许是自己太向往了吧，又或者做梦梦见的，所以才会这样想。

　　这几日跟着康氏上门去帮助那些人找孩子，他心里是十分羡慕那些人的，也渴望的自己的信息能够早日被爹娘看到。

　　想着想着便出神，靠着一处不动了。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将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他赶忙四下观望，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妇人在高声呼救，而平静的江面此刻却是有人在打水。

　　很明显，是有孩童落水了。

　　没来得及想，少康便赶忙往前跑去。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会游泳的。那些围观者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跳下去救人，自己却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少康八岁那年，在庵堂下发现了一个香客，那香客的背影简直和他记忆里娘亲的背影一模一样，于是，少康便格外的热情。

　　哪知，这妇人的孩子是个调皮的，不小心掉进了当地人蓄水用的池子里。那池子最是凶险，虽然不深，但却也不浅，且那水非常脏，又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拿稻草盖着，最是阴冷。

　　人掉下去，多半是会被冻得抽筋的。这样一来，便很难活着出来了。

　　少康见那妇人悲痛欲绝，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

　　好在那孩子刚刚掉下去，少康一跳下去他便本能地抱住了少康的腰。

　　加上旁边的香客急中生智从上面递下来一根长长的木棍，少康正因为孩子的紧抱而不得动弹，见有木棍便紧紧抓住了，又把孩子的头朝上托着，这才免了一场悲剧。

　　见情况稳定下来，庵堂里的人也快速地拿了一把梯子过来，有那精壮的汉子便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走了下去，先是抱起那孩子慢慢走了上来，然后才是拉着少康出来。

　　那妇人见孩子没事，千恩万谢了才离开。只是少康却只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也就是那次之后，少康虽然纳闷，却知道原来自己是会水性的。至于何时学会的，他却是记不起来了。

　　越跑越近，少康一见那妇人的背影便惊呆了，这背影，这背影不就是自己梦中一直想念的娘亲的背影吗？

　　像，实在是太像了。

　　不管怎么样，不管自己会不会水性，就冲这背影，这个忙他是帮定了。哪怕他不会水性，因为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隐藏心中多年的背影，他也一定会跳下水去救。

　　想到这里，少康来不及多想，看了看孩子的位置，沿着江边慢慢走了过去。

　　有人见少康准备救人，便大声喊道：“孩子，你快回来。这处的江水最是冰冷，不是我们不救，一来我们不会水性，二来人下去后腿会抽筋的。”

　　“是啊，你别救不了人，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啊”

　　“是这样的，还是别去了。”

　　那妇人一听，却是无力反驳，她心里清楚大家说的都是实情。连当地最厉害的渔夫也是轻易不下此处的，因为这里的水最是阴冷，往往有去无回。

　　可是，她心里却是自私的，她又希望这个少年能够跳下去救救她的儿子。她已经丢了一个儿子，若是这个再出什么意外，不用公公婆婆的责骂，她也会自尽的。

　　少康却没有停下，而是慢慢地朝深水区走去。

　　他的心里不断地浮现刚刚看见的那个背影，已经当初在庵堂下看见的那个背影。这些陌生人的背影，这些和他记忆力与娘一模一样的背影，曾经温暖了他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但他依旧记得那妇人的话：“儿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这个妇人虽然没有这样说，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江里这个孩子去了，她估计也是活不下去了。多少家庭不都是这样么，因为一个孩子的丢失而过不下去了。

　　冷水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少康回头大声喊道：“大家快去找些会水性的人来，再找些粗大且长的棍子，我需要你们的帮忙。我一个人也许不行，但大家合起来，总是会有办法的。”

　　说完这些，他便猛地一个纵身，向深水区游去，只留下一个瘦弱而孤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