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继兴家热闹非凡的时候,村长夫人叶氏恰好正在附近,手里拿着一把刚刚挖到的野菜。这种野菜叫酸酸菜,和上面粉摊饼,吃起来香中带酸,很是开胃。
以村长家的经济条件,自然不会沦落到吃野菜果腹的地步,只是,她家里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自从陈千帆中了秀才,陈继发一家越发得意。虽然年纪并不小,也快二十了,但中了就是中了。
只是,叶氏对陈千帆的管束也是越来越严。且不说农忙时书院放假不让他回家休息,哪怕是偶尔的沐休日也不愿让他休息,而是埋头苦读。
经过一年的苦读,眼看着最近就要下考场了,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这几天老是喊浑身不舒服,茶饭不思的,便托人带信回家说了。
陈继发一听,这还得了,他可就指望着陈千帆这一次金榜题名,考个举人回来。自从去年陈千帆中了秀才,他在村里说话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几乎没有人敢反对。
要是陈千帆这次能更进一步,考个举人回来,不但家里的田产可以免去赋税,更重要的是,村子里多得是人找上门主动投靠,躲避赋税。
这样一来,他在村子里的威望不但更甚,还可以得不少利,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收到书信,陈继发拉着叶氏马不停蹄地赶到书院,又找了鹤年堂的张大夫给陈千帆把脉。看了半日,却又说没有任何问题。
看着一脸焦急又躺在床上瘦了一圈的陈千帆,夫妻俩一时毫无办法。最后,倒是叶氏想到陈千帆每次身体不舒服,吃一点酸酸菜摊饼就会缓解。
于是,与陈继发一合计,干脆去书院里给陈千帆请了假,坐了马车将陈千帆接回家照顾,打算调理好了身子再送回去待考。
说来也神奇,在家小住了两日,吃过叶氏摊的野菜饼,陈千帆的病居然好了大半,精神头也足了不少。对此,叶氏自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只觉得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每日傍晚都要去湖边转转,扯一把野菜回去摊饼给陈千帆吃。
叶氏拿着野菜,经过陈继兴家门外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加之查五婶还在叫嚎,陈千帆也差不多全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回书院念书了,于是,好奇心驱使她走了进去。
众人见她进来,赶忙让开了一条道。虽然村长不在,但叶氏也算是个代表。
她说的话,一样管用。甚至啊,有时候更管用。
查五婶原本在卖力嚎叫,哭的天昏地暗的。之所以一直没有停下来,不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围观,而且,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来之前,樊氏早就告诉她了,叶氏这几日都会在湖边扯野菜,定是会经过这里。
把眼泪一抹,查五婶不再嚎叫,而是立即站了起来,拉住村长夫人叶氏便开始倒苦水:“夫人啊,我的好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可不能不管我。要不然,我肯定要被他们欺负死。”
叶氏原有些反感被查五婶这样拉着,毕竟她刚刚又嚎又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手……待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奈何查五婶手上的力气出奇的大,将她的手箍得紧紧的,语无伦次地诉苦。
叶氏便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进来看热闹,还不胜回家摊饼给她的宝贝疙瘩吃。眼前的状况拿陈继发的话来说就是:“村子里打架吵架这种事,十有八九都是婆娘们闲得慌,根本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见实在是挣不脱,叶氏便耐着性子坐在石凳上,还算温和地对对跟着自己蹲了下来的查五婶说道:“你且不要哭了,把苦处细细说来,正好大伙都在。若是真有什么,大家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马上就是举人娘了,加之在陈继发身边耳濡目染的,多少学到些段位。官腔大话套话什么的,简直是信手拈来。
查五婶往四周望了望,见围观的人已经够多了,村长夫人也来了,还亲自过问,与她和樊氏的设想是一模一样的,于是便按照先前计划的说道:“我就知道夫人你最是惜贫爱幼的,不会坐视不管。对了,夫人,各位乡亲,樊大妹子家大伯,就是早些年搬到镇上开铺子去了那家,夫人你知道吧?”
闻言,人群都有些不明所以。不得不说,这查五婶的话题转换之快,让大伙有些摸不着头脑。且在这里围观的大多是小媳妇,嫁过来的时间不长,自然不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
倒是叶氏点了点头道:“我倒是知道,听我男人说过一嘴。只是,这又与他家有什么关系?”
其实,叶氏之所以知道樊氏的大伯,倒不是因为陈继兴的念叨,而是俩家人一直都有来往。对方觉得陈继发好歹是个村长,且陈千帆也中了秀才,对他家多少可以照顾一些,于是逢年过节的便会提着东西去看陈继发。
“当然有关了”查五婶急忙说道。
“她大伯搬走的时候,家具什么的都是搬空了的,独独院子里有一副精美的石桌,是不方便搬走的。那时,我恰好路过,说起这石桌好,便开口要了。她大伯也是个大方的,二话不说就言明送给我。”
听到这里,叶氏也明白了,查五婶今天来的目的与这一副石桌有关。因细细看了一下,这石桌也就堪用罢了,绝对谈不上精美。
陈继兴更是有些羞愧,因为他怎么就连樊氏的大伯家都几记不起来了呢。说起来,这家人搬到镇上不过是十年左右,而自己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个院子一直没人居住。
见大伙都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查五婶更是得意,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当时,原本我打算立即就搬回家的,可是那时我不是生了我家宇昂嘛,不方便使力,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了。前几天,等我我想起的时候去看,石桌居然不见了,问了附近的人家也都说不知道。哪知今天无意间路过这里,才发现是陈继兴家偷了来。”
不得不说,为了出口气,这查五婶也真是敢说,连“偷”字都用上了。
“大伙给我评评理,这是个什么道理!就算是她大伯没有送给我,那也是人家的东西,哪里能像陈继兴家这样,不打招呼就随便去别人院子里搬东西呢。虽然我不通诗文,但却也听我儿子念过一句话,不问而取,谓之窃也。”
查五婶这番话,简直说的义正言辞,让人忍不住想拍案叫绝。特别是最后还引用了一句古话,也亏得她记得住。
闻言,叶氏气的浑身发抖,心想这查五婶还有完没完了,怎么就喜欢咬着自家不放。
见围观的人有些迷惑,甚至有些鄙视,叶氏便愤怒地解释道:“我们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不知道这是谁的,这才搬回家的。什么偷啊抢的,你说的也太难听了。”
查五婶毫不示弱,大声说道:“这还不叫偷啊!那好啊,赶明儿我也来你家里,趁你们不在家,把你仓里的小麦搬走几袋。”
“哟,你还知道不告而取是为偷啊。你自己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在村里多少人家里不告而取了多少东西!锅碗瓢盆筷子蔬菜菜油这些就不说了,上次你家儿子还偷偷跑去人家地里移动界碑。殊不知,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天天跟着你学,能不这样做吗?”
大牛妈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便开始了还击。你别说,她说的还挺有道理,一时间多有村民附和,觉得查五婶家的孩子被她教坏了。
查五婶还没吭声,大牛妈又道:“你别恼我说你。我也是为了你的孩子好。俗话说得好,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现在开始管教还不迟。真到了那个时候,有你哭的。”
叶枫不禁要为大牛妈点赞了。
先是无情地揭露了查五婶小偷小摸的老底,这可是村里人人皆知的,迅速地引起了共鸣。
然后再指出自己这样是为了孩子好。特别是那句“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彻底引起了村民的注意。
的确如此。小孩子做坏事走弯路的时候,若不加以管教,大了就麻烦了。
查五婶心里真的是恨极了大牛妈。体力比她好,儿子比她多,陈继万更是典型的老婆奴,万事听她的。
这些倒也罢了。
现在因为巴结叶氏,俩口子都能赚银子了。陈继万还兼做木工,一家人的收入很是不错。见她这样帮着叶氏,而此次事件的出谋划策者樊氏却不知道躲在哪里。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自己孤掌难鸣,存心要拉了樊氏进来帮忙。
想了想,查五婶便大声说道:“你们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可是,这石桌的确是樊氏大伯家的,搬走之前便送给我了。关于这个,嗯……樊大妹子可是一清二楚的。不信的话,大家可以问问她。”
闻言,樊氏暗道不好,同时在心里恨极了查五婶。她自己蠢,无力招架大牛妈的质疑,现在却要忘了先前的约定,把她拖下水。
只是,现在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这一番话一出口,大家的注意力便立即转到了樊氏身上。既然这石桌是樊氏家大伯的,又当着她的面送给了查五婶,只要她出面一证明,事情不就清楚了吗?
刚刚,村长夫人叶氏一直没吭声,因为她在观察,在倾听。毕竟,双方各执一词,她也不好说什么的。现在,经过观察,她心里算了有数了。
而且,她再不出声,也不合适。毕竟,大家都可以来看热闹,但她却不行。
叶氏便道:“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石桌到底是谁的,二是陈继兴家搬回家来之前是否知情。这些,都需要樊大妹子出来说清楚,毕竟她最清楚不过。”
不得不说,叶氏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条理清晰,大家都表示赞同。
首先便是要明确这副石桌的归属,确定了之后,若是无人要,那自然归陈继兴家。若的确是送给了查五婶,那么就有得商量了。查五婶若是一定要搬走,那就只能让她搬走。
若是可以用钱买,那就看陈继兴家愿不愿意买。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陈继兴家搬这石桌之前是否知情。若是真如他所说的毫不知情,且问了几户人家都不知道,那么就没什么。但若是真如查五婶所说,明明知道是别人的东西还硬去搬走,那就的确是有点不道德了。
樊氏之所以早就起身躲在屋檐下,原因就是她实在是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之中。虽然她乐意看见陈继兴家吃瘪受屈,但却不愿意让人觉得这事跟她有关。毕竟,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也不容易。
口碑不是那么容易树立起来的。
现在倒好了,查五婶直接把她拖下水了,而且还不得不说,叶氏都发话了,说是关键就在她这里。
该怎么办呢?
在众人的注视中,樊氏慢慢挪到了人群中间,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
这事太难办了。
不管她怎么说,都会得罪人。得罪陈继兴家还好说,事后一赔罪就好了。但要是得罪了查五婶,难保她会将两人的密谋和盘托出。
若是那样,她也不用活了。以后人人都会觉得她虚伪。
想到这里,她越发紧张,头竟有些痛。
头痛?想到这里,顿时心生一计。
只见樊氏仿佛怯弱不堪,突然捂着额头,汗水也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村里好些小媳妇对樊氏印象极佳,见她这样,心道是不是她的头风又发作了,赶忙上前安慰。
在你一眼我一语中,叶枫才知道原来樊氏有严重的头风病,时不时就要发作的。但这未免也太巧了,早不发作,偏偏现在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就发作了。
就在叶枫感觉事有蹊跷的时候,樊氏已经软绵绵地在几个小媳妇的惊呼中晕倒了。
大牛妈虽然对查五婶毫不退让,但对樊氏这样口碑极佳的人还是心存善意的,包括叶氏、村长夫人等都是一脸的关心。
赵氏更是坐在石凳上,将樊氏娇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大牛妈也坐了,把她的腿抬着。
见状,叶枫便道:“这样却是不行的,人太多了,大家往后退。”
说着,又让陈继兴将家里晒粮用的竹席拿出来铺好,这才让几人合力将樊氏放在竹席上。
做完这些,叶枫又赶紧对樊氏进行了一番观察,确认她不过是假装的后,便对村长夫人说道:“夫人,我刚刚看了,樊姐姐估计是中暑了。今天实在是太过闷热,人又多,她素来身子也弱,才会这样的。我一个男的也不方便,要不夫人你行行好,这里的人也就你的指甲最长。你只需要在她的人中的位置掐上一掐,也许就醒过来了。”
后世的人几乎都知道,人中是一个重要的急救穴位,为急救昏厥要穴。村长夫人叶氏那指甲出了名的保养的好,又尖又长,樊氏被掐上一次,就算是痛也会痛醒的,更何况还是装晕的。
果然,听见叶枫的话,樊氏的眼皮子直跳。当然,这只有一直关注着她的叶枫才看见了。其他人都是关心则乱,根本没发现。
毕竟樊氏一向口碑不错,且又是有这个病的,故而大家都不疑有它。
村长夫人也没作多想,这毕竟也是救人,且樊氏不醒来,今天这事也断断弄不清楚。于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抬起手便用大拇指朝着樊氏的人中狠狠掐了下去。
这一掐,差点没把樊氏痛死,心中直把叶枫骂了千万遍,又把叶氏的祖宗问候了几千遍。
好不容易忍了下来,结果村长夫人又掐了一次。
与其醒来难堪,倒不如继续忍着。这样想着,樊氏居然忍住了,愣是没睁开眼。
叶枫也不得不叹一声佩服。
不过,村长夫人的掐人中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正厉害的,还需要叶枫出手。
见樊氏还在继续装,甚至嘴角都疼的有些歪了,叶枫便道:“哎,樊姐姐还是没醒,想来是中暑的厉害。这样吧,我多少懂一点医术,让我来看看吧。”
说着便往前走,同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千言说道:“你去毛大夫家看看他在吗,在的话就请了过来。顺便去樊姐姐家告诉蔡大娘一声,让她准备好诊金。哎,万一我治不好,也不能耽搁樊姐姐的病情啊。”
闻言,樊氏心里简直恨死了。
她婆婆蔡氏出了名的铁公鸡,家里除了她男人和她儿子,其余人生病是没资格看大夫的,不过是去山间拔一些草药熬了灌下去。
今天她跟着查五婶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家里的事情一件都还没做呢。现在倒好,她居然还生病了,还要拿诊金,这不是要拿刀剜蔡氏的肉吗?
“这孩子心真狠啊”樊氏感叹道。她一直就觉得叶枫这人阴沉沉的,现在看来,自己倒是没看错。
只是,要不是因为查五婶这个蠢货,她早就溜回家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啊。
不过,这场戏既然已经开始,那么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她现在只期望千言回去告诉她婆婆的时候,她男人能够跟着一起来,将她抱回家。
这样就完美了。
别人她没信心搞定,但是自己男人那里她还是有信心的。所以,她必须撑下去。
但是,叶枫却是不会给她机会的。
虽然叶枫不知道樊氏到底和查五婶密谋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绝对是狼狈为奸,今天就是存心要陈继兴家丢脸。
既然这样,叶枫自然也就不会客气了。
樊氏应该谢天谢地自己是女人,要不然叶枫决定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就算了。
众人其实知道叶枫是会一点医术的,而且人家也说了,不过是在毛大夫来之前帮忙看看。若是看好了,也可以省下一笔诊金不是。
樊氏的婆婆蔡婆婆可不是大方的主。
做好这些铺垫,叶枫便开始行动了,只见他始终保持着礼节,并不去接触樊氏的身体。等趴下观察的时候,叶枫趁机在樊氏耳边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装的。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立即醒过来将事情说清楚。要不然……”
说完,叶枫又趁机换了另一边,假意抬起手为樊氏遮光线,以一个众人看不清楚的角度继续在樊氏耳边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在做席面,东奔西走的。我现在认识的人可不少啊。你说,若是我拿出一点银子叫上几个地痞无赖把你家宝贝儿子打个半死,把手脚都打断,然后再告诉蔡婆婆是你惹了外面的人才会招致这样的祸事。你说,蔡婆婆会怎样对你?”
说完,叶枫便起身,拍拍手说道:“没事了,樊姐姐就是普通的中暑,估计也是平日里太劳累了,身子弱。且夫人刚刚已经给她掐了人中,我看了看,一点问题都没有,马上就会醒来了。”
叶枫心里笃定樊氏会选择醒来。
虽然叶枫不可能真的叫人将樊氏的儿子打个半死,不过是吓吓她罢了。但是樊氏却是一定会信的,并且会坚信不疑。
自从听见叶枫说自己是假装的,樊氏还以为他是蒙的,在使诈。但叶枫接下来的话却是将她吓了个半死。
谁不知道鸭鸭乡厨现在十里八乡的跑了个遍,银钱更是赚了不少,要请个地痞流氓什么的还不是易如反掌。
要是她儿子因此而残废了,她也不用活了。她婆婆是个什么角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像她这样勤俭持家又名声极好的,尚且被蔡氏看贼一样看着,若是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导致她们家的独苗苗变成了残废,想都不用想,蔡氏会怎样对付她。
休她回娘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而现实情况多半会是,蔡氏会叫上几个汉子将樊氏绑了,偷偷卖去青楼,然后对外宣称她自己因为害怕而逃回娘家去了。
这种事,蔡氏绝对做得出来。
因此,就在叶枫说出了自己的诊断结果后不久,就在众人还半信半疑但毛大夫还未来之前,樊氏悠悠地醒了。
只见她用手捂着额头,弱弱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头好痛啊。”
不知道的,一定会觉得她好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得了头风病。
见樊氏醒了,大伙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查五婶,院子里的都是良善之辈。
大家都不希望樊氏出什么事。